□苏州 李云

香青菜月饼是仁昌顺新出来的素心月饼，素心的心是我加的，一般叫素月饼。在物质文明发达的今天，好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店家门口都架起电饼铛，烤起鲜肉月饼卖。远远闻到香气，总有种在人流里遇见糖炒栗子的感觉，不由得止步追寻。

香青菜月饼，顾名思义，月饼里的馅是香青菜干。这棵小小的香青菜南浔人说是南浔的，七都人说是七都的，震泽人也说是震泽的，一直争论不休。它被如此争宠，自然是因为好吃，甜中带香，摄人心魂，有着不一样的口感。它的与众不同自然跟这里的季候，这里的风，这块夜潮泥有关，跟太湖有关。

王小波在《立新街甲一号与昆仑奴》小说里，对一碗肉汤是这样描述的：煨汤的瓦罐是清明前河底的寒泥烧成，挖河泥的人还是童子之身，再是汤里的胡椒桂叶全是南国生成，且在漂洋过海中经历了水路旱路万里，最终才从黄河的激流中来到关中……高潮部分在于“激流”，所有的精华就有了来路。这样一碗狗肉汤自然非同一般。香青菜虽然没有这么复杂的蜕变过程，但也值得为之倾倒——香青菜炒饭、香青菜炒酱肉、清炒香青菜，哪样不入味？香青菜在地里一块一块地种，吃不掉的，自然得想个办法储藏，那么，就晒干做香青菜干吧。也可以直接叫菜花头，黄豆酱蒸菜花头，咸香中的绵软悠长，岁月呀，是这般值得回味。

晒香青菜干，多在油菜花盛开之时。农家小院的大门敞开着，一条绳子从东拉到西，还可以直接拉一根到河边，到路上，绳子上一朵一朵地晾晒着焯过水的香青菜。风肆意地摇摆着，油菜花的金黄时不时闪现，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晒香青菜干的绳子，就总能看到油菜花的金黄。盛大的金黄色的背景，托举着一棵菜的蜕变，叫人肃然起敬，农村生活的底色如画卷铺陈，女主人的腰上系着碎花围裙正在忙进忙出，勤劳朴实——筹备干货是农民对冬藏的深刻领悟。

晒干的香青菜干也可以蒸糯米团子吃，而糯米粳米种植在长漾边，糯糯的，细细的，一口下去，唇上的细腻与舌尖上的香青菜干碎末的撕扯、融合，内外兼修，真是极好。而香青菜月饼则不同，轻轻地从牛皮纸盒里拿出来，之所以要轻，是怕碰掉酥皮，我对月饼的欢喜首先来自酥皮。每次拿起月饼，会先用指头掀掉一片酥皮丢在舌尖上尝，酥皮纤薄如纸，口感酥脆。之后才会掰开月饼，送到鼻子下闻馅香，深深地吸一口气，闻够了香再开吃。

香青菜干是成棵晒干的，取出，用热水泡软，切成碎末，倒上菜籽油炒好，包进酥皮，再用苎麻籽和苋菜汁制作的紫色“草花”颜料一点，月饼就做好了。步骤简单，可是，入口不简单呀，那种层次感，那份醇厚，以及由心感知到的摇曳的油菜花和复活的春天，带领着我们又要开启一段重要的唇舌之旅了。那春季与盛夏的交替，那暗夜与黎明的闪烁，一棵香青菜就这样走过一生，素心向夜，明月照我心。

素，是另一种华丽，华丽转身间，我们在老街相遇，在河边交谈，在春风里奔跑——就这样欢快地追着月亮奔跑。月亮时而在天上，时而在手上，时而在眼睛里，时而在頔塘河里。忽然间，我已站在砥定桥上，侧头回看着仁昌顺糕点铺。仁昌顺目前已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三江既入，震泽厎定，三江是吴淞江、娄江和东江，聚宝盆一般的地方，店铺门楼上的黑瓦屋檐的檐边像一把折扇打开着，皓月当空，竹影疏朗，祥和安谧——此时此刻，我也是一个有素心的人了，素心向暖，浅笑安然。素心从简，亦是清欢。朴素的牛皮纸袋，沾着酥皮的渣渣和香青菜干的香，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包浆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