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兄弟俩以后……在上海可能混不下去了。”上海浦东微山路口，华灯初上，孙中记的眼神有些迷茫。这是2009年10月29日的傍晚，离孙中记的弟弟孙中界被“钓鱼”执法过去已整整半月。从被“钓鱼”，到断指，审查，调查组调查……从河南来到大上海不久的农家少年孙中界，猝不及防地卷入全国舆论漩涡的中心。半个月里，几番峰回路转，裹着绷带东奔西走的孙中界从愤怒、绝望，到喜极而泣，最终，却难以高兴起来。

　　兄弟

　　憧憬中的上海未来

　　孙中界姐弟四人，他是老小。孙中记和两位姐姐对这个小弟尤为照顾。“在家里，两位姐姐都很惯他。”孙中记觉得，弟弟性格的耿直和执拗，也许跟他从小就受全家的呵护有关。2006年，15岁的孙中界初中毕业后，没再继续上学。因为年龄太小，家人没让他出来。在家闲了一年后，哥哥帮他在无锡找了份工作。那时，孙中记已经在上海庞源建筑机械工程有限公司工作了两年，认识了不少朋友。俗话说，长兄如父。孙中界走出河南商丘农村老家后，就一直受到哥哥的照顾。孙中界在无锡干了近一年，哥哥又介绍他到上海外高桥食品保温箱厂上班。几个月后，孙中记征得公司领导同意后，让弟弟来到自己所在的公司开混凝土搅拌车和铲车。“我在公司里管车子，弟弟开车也是我手把手教会的。”提起这个小他12岁的弟弟，孙中记的声音充满怜爱。“弟弟性格耿直，老实善良，没一点坏心眼。”

　　7月20日，已满18岁的孙中界终于拿到了驾照。他先回家帮家里农忙，然后再来上海，正式开始自己的职业司机生涯。当时，家里刚刚建好房子，借了四五万元的外债。孙中界打算好好干，挣钱帮家里还债。当然，最好就像哥哥一样，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争得立足之地。

　　“10月11日晚，弟弟上了火车，12日到上海，休息了一天。那天我在公司帮他办了手续，开始正式试用。”弟弟正式上班前，孙中记一再叮嘱他，“在上海找个工作不容易，你到公司好好干，千万别给我脸上抹黑。”孙中界的工作是开公司的金杯面包车接送工人。10月14日晚，孙中界被“钓鱼”。

　　断指

　　朴素的血的自证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早已为全国民众所知晓。孙中界送完工人后去基地，在浦江镇召泰路闸航路口遭遇“钓头”陈雄杰。接下来，孙中界被抓，车子和驾照被扣。这个农家少年被七八个人围住，说他非法营运，要罚款1万。被吓蒙的孙中界哀求道：“大爷们哪，你们一定要查清楚，我确实不是黑车。”晚上9点半，憋了一肚子尿的孙中界终于被迫在“一式三份的单子”上签了字。

　　回到出租屋的孙中界将事情来龙去脉跟哥哥讲了一遍，管车子的哥哥有点急了。“我第一反应是，我很相信我弟弟，但车子因为这个原因被扣了，我到公司说不清楚。”孙中记问弟弟：“谁要你拉人的？”弟弟委屈地说：“我做好事……”“你不知道现在做好事很难吗？现在社会上有多少陷阱你知道吗？”弟弟情绪非常激动，咚咚咚跑下了楼。接着哥哥就听到“哐”的一声响。他以为弟弟在楼下砸了电视机，赶紧跑下去，发现弟弟在床上躺着，地上好多血。掀开被子，孙中记看到弟弟左手小指还只剩下一点皮肉相连。“我心疼死了，又说了他两句，他激动地拿刀往头上砍，被我们拉住。”从弟弟断指到最终真相大白，孙中记不敢再离开弟弟一步。“他真的想轻生，我怕他出事。”

　　想轻生的不光是弟弟，孙中记脑子里也闪过轻生的念头。“这个事情不弄清楚，我就不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弟弟都变成那样了，我做哥哥的心里什么滋味？”

　　事后冷静下来，孙中记理解了弟弟断指的行为。“他为什么会这么干？主要是心理因素。家里欠这么多账，父母年龄又大了。刚到上海找到工作，车就被‘钓’走了。但跟任何人讲不清楚，包括跟我也讲不清楚。这么大的压力下，他这么小，他能怎么样？”

　　曲折

　　等待清白的煎熬

　　弟弟断指后，哥哥两次拨打110报警，但警方处置冷漠。公司领导出面去要车，也空手而归。车子被扣，兄弟俩又交不起1万元罚款，看着躺在病床上咬着嘴唇默不作声的弟弟，孙中记拨通了上海媒体的电话。

　　媒体介入后，顿时掀起轩然大波。10月17日，上海市政府要求浦东新区政府迅速查明事实真相。20日，浦东新区城市管理行政执法局公布调查报告，称“查获的孙中界涉嫌非法营运行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适用法律正确，取证手段并无不当”。得知这一结果的孙中记兄弟傻了。“弟弟整个人就像傻子一样，不哭，不笑，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的。”孙中记心里窝着火。

　　第二次调查结束后，10月26日上午，联合调查组证实原南汇交通行政执法大队采用了“不正当的取证手段”，浦东新区城管执法局向孙中界表示诚恳的歉意并表示将归还被扣车辆，同时承诺一切财产损失可以协商或提供国家赔偿。

　　孙中界哭了。当晚，他抱着枕头发了一夜呆。

　　迷茫

　　上海已成伤心地

　　真相大白于天下，但孙中界却未能及时拿回面包车。29日，兄弟俩和律师郝劲松在执法局门前等了一个多小时，但门都没进去。孙中记反复拨打执法局的电话，但不是占线就是没人接。这一天，执法局门前聚集了上百人，他们都自称是“钓鱼执法”的受害者，要来讨个说法。闵行区交通执法大队开始办理被“钓鱼执法”车主登记，让凡是被“倒钩”过的“车主”前往信访部门登记。到当天下午，登记人排号已达2000左右。

　　30日上午，孙中记和郝劲松坐在宾馆房间里，每隔几分钟就拨打一次执法局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孙中界没在房间里。“这两天他情绪又低落了，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话都不想说。”孙中记其实一直在保护弟弟，“他手伤了，才18岁。”孙中记最担心的，是弟弟出来“有风险”。面对媒体时，也多是孙中记应对。孙中界的手机被打爆后，暂时没换新手机，跟外界的联系一直是通过孙中记。10月31日上午，孙中记兄弟终于取回了车子。“我们哥俩感谢全国的媒体。”孙中记一再向快报记者重复道，没有媒体的关注，他们哥俩现在还不知道会怎样。但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除了弟弟的手指永远无法完全复原外，还将会有什么。

　　“这件事有好有坏，好的是，我们哥俩感情更深了。坏的是，以后可能在上海混不下去了。”孙中记声音低沉。这些天，他一直请假。他们下一步想就孙中界的医药费等进行索赔，关于将来，孙中记兄弟暂时没考虑过，也不知道怎么办。“总之，上海在我们印象中，没那么好了。以后在生活中，要处处小心 。”

　　□快报记者 常毅 上海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