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芜先生去世了。
对于舒芜先生的评价向来困难。舒芜是很著名的知识分子,是一位著名的作家、学者和编辑家,1938年起就开始从事文学创作,先后著有大量的诗词、散文、杂文和学术论著,并曾供职于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中国社会科学》杂志社等重要的出版机构,在编辑出版方面很有成就。据报载,与舒芜先生过从甚密的上海《文汇报》“笔会”副刊主编刘绪源先生认为,舒芜先生在学术上的贡献至少有三个方面:“首先,解放后研究兴趣主要在古典文学方面,人民文学出版社最早出版的一批古籍就是由舒芜参与整理出版的;其次,退休后更多的研究兴趣转向了对五四、鲁迅以及周作人的研究;最后,作为一个书评家,舒芜先生把一些评论和理论艰涩的文章写得文笔优美,可以作为随笔和散文来读,他与老一辈学人季羡林、金克木等使得自五四以来开创的文体得到延续,形成了一种优美的文风,这在年轻一代中非常少见”。此外,舒芜先生对女性问题的研究、对教育问题的思考和他对“国学热”及一些所谓“国学大师”的质疑,近几年来都很有影响,得到了人们的赞赏与好评。
但是在另一方面,舒芜先生的“著名”,除了因为他的上述成就外,更因为他在“胡风事件”中众所周知的“历史污点”,也是他一直饱受争议的主要原因。1945年1月,当时年仅23岁的舒芜在“七月派”的领袖人物胡风主编的《希望》杂志创刊号上发表了3万字的理论长文《论主观》,以一种相当鲜明的理论姿态参与了当时的现实主义论争,在随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又在《希望》杂志陆续发表了《论中庸》《思想建设与思想斗争的途径》和《鲁迅的中国与鲁迅的道路》等多篇论文,迅速成长为一位非常著名的文学理论批评家,也因此成了“七月派”的重要成员。在舒芜的成长道路上,胡风对他的关键性的提携与帮助应该是毫无疑问的。但正是这种提携与帮助,却反而变成了后来的“祸根”。
1949年以后,在胡风面临巨大的政治压力和精神苦闷的时候,舒芜“恩将仇报”“反戈一击”,不仅从1952年起发表《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致路翎的公开信》等文章,点名批判胡风和同为“七月派”作家的朋友路翎和吕荧等人的名字,还向当时的文化界领导人交出了胡风给他的私人信件,成了将以胡风为首的一批作家与诗人们打成“反革命集团”的有力证据,迅速地置胡风于死地,导致了“胡风集团案”这样一个共和国历史上罕见的重大冤案,造成了千百人的家破人亡,舒芜也因此成了中国现当代知识分子史上最为“著名”的“告密者”“犹大”。
舒芜问题在上两个方面的复杂性造成了对其评价的困难,这也必然会使其成为一位盖棺难定的人物。但我以为,有一点共识我们应该很容易确定,那就是我们在评价任何人物时都应该看其“人生大节”。在这个原则下,舒芜先生的“大节”显然经不起考量。一方面,舒芜先生的“失节”导致了大量的人间悲剧和历史冤狱,而非仅关涉一己之命运。与那些悲剧与冤狱相比,舒芜的学术成就再高与再大,都显得不值一提。另一方面,他的“失节”所意味着的“恩将仇报”“卖友求荣”和“落井下石”等侵犯的是最为基本的人间伦理,突破了每一个常人都应该遵守的道德底线。在形形色色的“常人伦理”、强调“自由之思想”和“独立之精神”的“知识分子伦理”及“权力伦理”的复杂冲突中,知识分子如何保持基本的操守,即使在今天,实际上都是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