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奋是一种激情状态。喝酒能让人亢奋，飙车能让人亢奋，打架流血更让人亢奋，甚至不见刀光剑影的网上骂架也让人亢奋。大脑皮层的某一区域被刺激起来，活跃无比，达到不可自持的程度。亢奋比兴奋更加极端，倾向也更为明确，全身的能量被集中，血液和营养供不应求，体现于某一区域、某一方面、某一点，而其他的区域、方面和点则相对抑制。比如因酒精而亢奋的家伙，话语功能不禁大大加强，唠叨不已，情感流露更是汹涌澎湃，然而身体的协调性却大为降低，对外界的反应能力也变得迟钝。因此酒后驾车危险之至。亢奋使人癫狂，这个“癫”字用得真好，表达了某种不平稳的状态，难以预料和控制。当一个人发癫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能量被集中是一件好事，但能量的宣泄不受控制则显然是一件坏事。因其汹涌和负荷，冲破路障、人仰马翻，后果是异常严重的。面对亢奋之人，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一定距离内地观看，有如观看演出。有如他是演员，我们是观众，有如他在台上，我们在台下。冷酷吗？非也，因为如果你没有同样地亢奋，你们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随之舞蹈、癫狂就显得勉为其难了。例如我时常半夜三更接到醉鬼的电话，如此的热情洋溢、掏心掏肺真的让人不知所措。不是说，你和他没有兄弟或朋友的情谊，而是这头夜凉如水、四周安静得出奇，而那边把杯换盏、热烈得房倒屋塌，虽说酒气熏天顺着电话线滚滚而来，你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让人亢奋的原因各有不同，因酒、因色、因钱、因权力。最直接的亢奋总是由最具体的原因引起，一瓶烈酒、一位美女、一沓钞票、某个觊觎已久的官位，甚至一两句击中要害的话语，恭维抑或咒骂，当面说出，立马引爆，当真是一点就着。越具体、越原始，越能快速彻底地引发亢奋。比话语更强烈的是拳头，比拳头更强烈的是鲜血。因此我猜测，最易引发亢奋的区域是大脑或小脑中最本能的部分。静水深流是传统文艺作品的作用方式，排斥表面的激烈和突发。然而现代艺术不满足于此，它力图达到瞬间刺激的效果，引发亢奋便是孜孜以求的了。

　　现代文艺与革命文艺异曲同工，其目的和作用方式在原则上一样的。刺激、直接，力图引发兴奋乃至亢奋。“比话语更强烈的是拳头，比拳头更强烈的是鲜血”，可作为简明的宣言或信条。

　　我扯远了。这篇短文说亢奋。我想说的是，在亢奋酝酿之时和逐渐消散之际才有美，才有艺术，才有我们从容呼吸的空间和余地。亢奋作为一种爆发和失控则需要加以警惕。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

　　韩流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