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断谁听
前两天,一个朋友在网上贴出来一个博客的网址,我去看了,果然十分动人有趣。作者署名“老二哈”,朋友说,是一位南京的阿姨,大约50岁了,所写的大都是日常琐事、往日回忆。这让我想起我的父母来,他们和这位阿姨差不多同龄,他们却只是普通的农村夫妇,文化水平低,更不会上网写博客,不能把他们自己的故事写出来——尽管我猜,那些故事,本来也可以一样亲切生动。
生命的长度,有时真的不是以一个人存活在世的时间来衡量。就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水中的效力,除了投入的那一刻,还要连那涟漪荡漾的时间一起计算。我走了,但我的故事还会有人知道,我的笑容、声音还有人能够记得——所谓“生命的延续”,恐怕就是这个意思。
因此,我们用文字、用照片、用各种音频视频的手段来做这件事情,记录自己、回忆自己,抢占后人的记忆。掌握这些手段越多的人,其实越占优势,而掌握这些手段较少的人,只能让自己生命激起的涟漪早早平复。同样,人们忙着生儿育女,除了留下自己的基因之外,应该还有一个深藏的动机,是想在自己离开之后,让这个世界上至少还能有个能记得自己、怀念自己的人吧?否则,生前一切往事、情怀都无处倾吐;死后,偌大的世界还在,却已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你、想起你——这才完全是“弦断有谁听”式的凄凉。
我是1982年出生,眼看就26了——在我父母看来,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每次和家里通电话,十句话中至少有九句是催我赶紧找女朋友结婚生孩子了。对此,我一直很不理解,现在,我想,或许父母的焦虑并不是因为我的年纪增长,而反倒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日趋老迈。
有一天,当我老了,我一定也会迫不及待地见到我的孙子或孙女,我希望他能见到并记得我还不那么老的样子,我希望他长大时,我还能够回忆得起自己这一辈子的生活,还能讲给他听……他们就是我激起的那几圈涟漪,能在我死后,还让我的生命延续得更加长久——没办法,我们总是希望别人记得我们更久一点。
王朔写了本《致女儿书》,自己说最早是当遗嘱写的。台湾作家张大春写了本《聆听父亲》,是目睹自己父亲突然倒下,才想起要先给自己孩子写一本书,把自己以及自己父辈的故事写给他听——尽管那孩子还未出世。在我看来,这无非是源自以上所说的那种动机。
而每次想到这里,我都会觉得,就连文字,至今也仍是一种特权——它将无数已经察觉自己衰老的人排除在外,他们像我的父母一样,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催促自己的孩子,在他们彻底老掉之前,早日结婚生子。
多么无助,多么哀伤。
东东枪:专栏作家。专栏文字散见《新快报》《南都周刊》等报刊。
断魂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