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与麻雀

　　星期六下午，以圣诞节的名义，我们家LD（“领导”）坚持要到百盛去给女儿买礼物。

　　下午四点半，通往百货商店的陕西路上人流如潮。卖盗版碟和各种日用品、小玩意的小贩子占领了人行道，把行人从人行道上挤了出去。过去，这些小贩都非常警惕，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耳朵像兔子一样灵敏。前年的某天中午，我在陕西北路上走，从一个女贩子手里买了一张碟片，正要付钱，忽然远处一声呐喊：城管来了！小贩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瞬间收拾好自己的宝贝，几秒钟内就从各个小巷子、各个商店消失，我怀疑有些人甚至是从下水道里跑了。卖碟片的女孩机灵地挽着我的胳膊，比我太太还要亲密地靠着我往前走。我还没有付钱呢。

　　现在，似乎小贩在特定的时间段可以摆摊，所以在下午两点到晚上这段时间，陕西北路的街道两旁特别热闹。我们带着女儿，在这样的人群中行走，分外费劲。

　　正走着，对面的红房子旁边，一排老式的居民楼顶上，一群麻雀扑翅飞起。我的女儿廖小乔同学兴奋地说：“爸爸，大雁！爸爸，大雁！”她太高兴了，不禁大喊起来。

　　两旁的行人像水面上的枯枝败叶一样，被我们这几块礁石阻挡，在岸边搁浅。

　　在这一刹那间，我是百感交集，五味混淆，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令我想起电影《地下》里战斗英雄黑子的儿子。他从小生长在地下，一冲出地面，看见月亮就大叫：爸爸，太阳！看见一只羊大喊：爸爸，马！如今的城市，已经看不见迁徙的大雁飞过上空了。

　　只剩下那些生命力顽强的麻雀，在这些几十年前建的瓦屋洋房顶上，还可以找到尚存的栖所。这座城市矗立起越来越多的摩天大楼，几百米的高楼竹竿一样林立。迁徙的候鸟在经过城市上空时，有很多撞在那些坚硬通透的玻璃幕墙上，悲惨地死去。摩天大楼是工程师的杰作，科学进步的具体象征，是人类征服自然的骄傲。从这时候开始，人类变成了自然界的敌人。

　　大雁消失了，天鹅也不见了。那种“春风一夜到衡阳，楚水燕山万里长”的迁徙，似乎也绝响了。只有这成群结队的麻雀，跳跃在城市的上空，学舌着庄子的寓言，嘲笑着“抟扶摇直上者九万里”的展翅鲲鹏。

　　我蹲下来，抱着女儿说：“乔乔，那些是麻雀，不是大雁……”乔乔睁大眼睛看着我，很疑惑。其实，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大雁了。好像从二十年前进上海念大学，我就没有见过迁徙的大雁。这时，麻雀又在夜空中鼓噪而起。乔乔高兴地喊：“爸爸，麻雀，麻雀！”

　　叶开：编辑、小说家。出版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