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说的小白菜，指的是菜梗白嫩，叶子翠绿的杭州小白菜。自从一年半前吃了小白菜中毒之后，我一直对它胆战心惊。

　　清炒小白菜吃下去不到十五分钟，我和太太就发作了———每人占着一个脸盆，拼命地呕吐。

　　事件过去一个星期，只要想到小白菜那种细皮嫩肉的模样，我就惊恐万状。

　　小白菜是一种少女般美丽的蔬菜。有一度，我几乎每顿必买小白菜。小白菜冰清玉洁的外表，对我们一家产生了致命的诱惑。小白菜那种清新、甘甜、滋润的味道，让我感到自己精神升华了。也许升华是一种假象，但是拥有这种假象，也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

　　这种美丽的蔬菜，却有致命的剧毒。

　　美丽与剧毒，截然相反的两种特质，却完美地统一到小白菜的身上。那次中毒之后，我发现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产生了变化。以前乘地铁上班，我都不自觉地会对着美丽的姑娘使劲地看，弄得人家不好意思，狠狠地用目光的刀子剜我，回敬我，蔑视我，打击我，揉碎我。美好的东西，都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即使我会被她的目光揉碎。剜我就剜我吧，我痛并且快乐着。小白菜事件之后，我感到，过度沉迷于美好的事物，并非正常的心态。

　　我矫枉过正，专门挑那些长相难看、气味古怪的蔬菜来买。我买地瓜、南瓜、冬瓜、黄瓜，这是可以刮皮的。土豆、毛豆、青豆、豌豆，这是可以剥壳的。莴笋、芦笋、竹笋，这是可以脱衣的。这些蔬菜，都少有直接接触农药的机会。而那些外表美丽的蔬菜，如小白菜、鸡毛菜、小青菜、生菜等，它们看上去水嫩嫩的，脆生生的，娇滴滴的，却可能经过剧毒的美容。这跟很多明星为了保持自己的美丽，去注射肉毒素一样。如果这些蔬菜没有剧毒农药的保护，那些粉蜂浪蝶们，早就把它们叮咬、蹂躏得千疮百孔了。安全还是美丽，这是一种难以调和的矛盾。我们本质上都是喜欢漂亮的。小白菜被害虫叮咬得浑身伤口之后，菜农虽然可以自豪地拍胸脯说，“我的蔬菜是没有喷洒过农药的”，但是，愿意去买的人不会多。

　　“我们为了美丽，总是心存侥幸。”这是我刚刚以悲壮的心态强行咽下一口小白菜，感到齿颊留芬，如聆仙乐之后，得出的感受。

　　叶开：编辑，小说家，文学博士，出版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三人行》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