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人,内急,第一件事就是冲进书房。没错,我就是这样的人,手中若无书,似乎就不能安心如厕。
内急之时,选取的书是最符合你的趣味的。你看我,每次都从卡尔维诺、卡夫卡、库切、耶内利克头上跳过去,毫不犹豫地抓上一本林语堂。
安然落座后,很愉快地翻开一页,捉住一行字就开读。林语堂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家伙,上个世纪30年代一大批假君子、真君子当中,就他和梁实秋的文字最有生气,语言动感十足,生活场景今日看来,依然鲜活如旧。
翻着翻着,一句话跳进眼里:文人的气脉,原有相近之说,读与自己味道不相类的人的作品,甲之甘醇,定然成为乙之毒药。
我在马桶上嗤嗤笑了一笑: 老林果然是达人。
诗歌也好,杂文也好,小说也好,常常能被人归类,而归类的凭据,却很难具体量化,真要捉摸,无非是一种流动的韵味而已。以个人趣味而言,李白和老杜之间,我肯定是喜欢李居士居多,并不是老杜不够好,而是味道不相投,即使他也有“漫卷诗书喜欲狂,青春做伴好还乡”的靓句,总的来说,还是不够轻灵奔放,像穿着铁制贞洁裤衩的男人在跳芭蕾。再往后,范仲淹和苏东坡二人,慢说老范的文字比老苏肯定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光老苏同志那一句“忽闻河东狮吼声,驻杖落手心茫然”就对足了我口味。我不喜欢海明威,倒热切地喜欢杰克·伦敦。
一个善于调侃的男人是可喜可敬的。我狂热地喜欢王朔,最重要的一条,就在于他总是能耐心地狡黠地漫不经心地挑逗着阅读者的神经。
八九十年代,很多先锋作家跳出来对高大全、假大空的文学形式挑衅,其中最为臭名昭著的成功投机者是王朔大叔。今天,无数后起之秀鼓圆了腮帮子,一番勇猛地调侃之后,他们最后鼓捣出的新形式竟然是“恶搞”。
我喜欢不正经的王朔和醉醺醺的李太白,他们都有一种提剑下天山的气势,但奔腾如虎掠到跟前,却狡狡一笑,自闪电般的马蹄边攫起一朵花,噗地在你眼前吹散。
最伟大的文字,都抵挡不过一个狡童的一抹轻笑。所以如今我读书,只看一条:它是否有趣,是否有一种轻俏的,冷冷的,置在书外的戏谑的注视。而“我的作者”得有这样的本事:一只眼睛看着自己的文字,一只眼睛看着文字的情节,还有一只眼睛,含笑看着这一切。
陈岚:作家。网名深海水妖。著有长篇小说《莲花落》、《背后》。欲观其博客,请登录www.lifenanjing.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