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杨清生
人这一生,住房是个大问题。过去,没听说过什么开发商,也没见过哪处建高楼小区。老百姓多租房管所的公租房,租金便宜,还有永久居住权,拖欠几年房租的人家很普遍。
那时,我家住在老门东三条营一座大杂院的第一进。东侧两间毗连的厢房,连同房外半边堂屋(客厅),大门后一个灶间,室内面积二十多平方米,是秦淮区房管所的房子。
爷爷去世早,奶奶和我们一家七口人长年蜗居在这两间小屋里,每晚想让小孩有张自己的小床,睡个安稳觉,都是个奢望。
我读初三那年,有了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刚断奶的小妹跟父母睡大床,大妹妹在另间房里给奶奶焐脚。我和二妹、小弟可就惨了,每天晚上要卸下两扇房门,架在长凳上当床(那时,房门一侧上下留有半寸长圆柱,门框上下配有合适的门窝,方便房门装卸)。
房门当床不止我们一家。有些家中来了客人,也会卸下房门,去邻居家借床被子当床睡。房门当床简单:夏天铺床草席,冬天垫捆稻草也夏凉冬暖。春秋两季,旧棉胎上铺床粗布垫单就是张床,不暖也冻不着,小孩屁股上有三把火。
两扇房门合体也不宽敞,熄灯之后,不是你喊:“蹬疼我肚子了!”就是他叫:“膀子压我胸口了。”一床棉被,被弟妹拽来扯去,三天两头,被里子蹬出一个大豁口,漏出好大一块碎旧棉花。嘿,怎么睡呢?
我常常看见妈妈含着眼泪,一边用粗针棉线缝补那被单豁口,一边止不住地发呆或叹息……
有天,妈妈笑了,不再为我们睡房门叹息。缘由是住在大杂院第二进的丁师傅,约来两个工友,竟在老屋搭起一间小阁楼。丁师傅夫妇只住一间厢房,想把双胞胎孩子从南通外婆家接回来上学,方想出搭间阁楼,安排两兄弟睡觉的好主意。
妈妈受到启发,开了窍,很快请来焊工表侄杨毛头、好邻居瓦工段师傅,帮去废品站和黑市,买来角铁、板材、铅丝,花了整整两天我家也搭出一间五六平米的小阁楼。奶奶床尾墙上还装上牢固的小木梯。爬上阁楼,留了条过道,余处全铺上草席、旧棉花胎,便是宽宽的地铺。
接着第三进,邻居老张也在老屋里搭起阁楼。那时人家虽穷,孩子却多,在屋脊离地六七米高的老屋里,搭间阁楼是自我解决住房困难最好的办法。新阁楼如没天窗送来光亮,可以顺便开个老虎窗,迎朝阳,送月亮,也很美好。
我读师范学校的时候,老屋未拆,每周六回家,依旧睡在最熟悉的阁楼上。作家钱锺书说过:“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是呀,我小阁楼上的天窗,景观千变万幻,是架活着的镜框,镶嵌在我的心间。
改革开放后,我家换了住房。如今也有间稍大的阁楼,也有天窗,自然令我常忆起三条营老屋里自搭的小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