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 周丁力

  在300多年前的一个冬夜，大雪纷飞，已届老年的明代著名文学家张岱不在家中避寒，偏要去西湖“湖心亭”看雪。归来时，写下了一篇十分聪明、十分强劲、十分脍炙人口，且名满天下的妙文——《湖心亭看雪》。他用一种卓尔不群的行动和一支奇妙的笔，为后人创造了一个名满天下的冬夜。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拿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 不在屋里拥炉把酒、读书、听曲、闲话，或者高卧，偏要去看雪，而且是在湖心，真是奇人奇行。

  接下来的数语写景叙事就更令人赞叹了：“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短文读罢，稍稍凝视，心意暖和，我窗外的寒冷仿佛远离了，凝视远望，我也仿佛追随张岱去了一回隆冬的夜西湖，且登上了湖心亭。那时，天地间雾气浮动，天与云、山与水“唯馀茫茫”，浑然一片白色。西湖中那道著名的长堤不过是一道隐隐的痕。湖心亭不过是一个小点、供人乘坐的小船不过是一颗芥子，船上的人就更小了，微粒而已。无边的浩大与点滴的渺小，一副滚热的心肠与漫天的严寒，在此相互对照，相互呼应，令我的想象时而大至无边，时而具体而微。在这种奇妙的转换之中，顷刻之间豁然开阔，又在顷刻间双目凝神，并点头会心。不由得感叹：不在非常时刻去非常之处，何以获得如此的视觉感受和心怀的激荡呢？

  文章末尾处，为张岱划船的船夫说的两句话颇有意思，“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突然想起一句古人的话：“天下不知之，则傀然独立天地之间而不畏”。不由得自问：从古至今，这样的高人、奇士，被时光之水淹没、不为人知的还有多少？

  追随他的文字去拜访了一回雪夜的西湖湖心亭，仍然能感受到张岱那种在“天地之间独往来”的生命律动；仍然能听见，他通过文字传递出来的强健而有力的心跳。莫道冬夜寂寂，这个以西湖湖心亭为圆心的冬夜，因一位老者的奇行，因一颗伟大心灵的孕育，因一位文章圣手的书写而固定在一个冬天里，令人心生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