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兴 戴群
我家门口有条小河,河水清澈。河埠头缆着一艘水泥船。春夏秋冬经风沐雨,船,如今已很破旧,仿佛沉寂的老人,无言地诉说着过去奔忙与辛劳的岁月。
船是1989年父亲借债买的。别看这三吨的小船,它可是我家的功臣。那些年,入不敷出,一家人的身上衣裳口中食,妹妹上学的费用……都是它陪伴着父亲母亲挣来的。
那时,一个生产队才一条船,还是用橹摇的。谁家要用就向队里借。橹摇的船,行得不快,缓慢而平稳,就如那时人们的生活。
父亲的船是挂桨船,不用摇橹。他掌舵,船便乘风破浪而行,我和母亲坐在船头,河风拂面,意气风发。白色的浪花在船舷边奔腾跳跃,然后极速后退,分散开去,越来越远。
熬夜运输货物时,父亲和母亲绝不带我上船。一则家里有妹妹,还有鸡们鸭们要回窝;二则这种时候的船大都重载,船吃水很深,稍有风浪便很危险,需要全力以赴。
如果是白天的活,而我正好学校也放假,爸妈便会带上我,让我一起帮衬着干活。当然重活也舍不得让我干,不过是帮装担子,节约些时间,让父亲一担一担不歇气地上货。虽只是装担,其实也不轻松。令人尴尬又恼火。
有一年暑假,运输的是黄砖。为了挣一份力资(装卸货物的劳力费),装船卸货都是父亲自己一担一担挑。我和母亲一人一边给他装担子。夏天室外的温度本就高,而船舱里风丝儿都没有,黄砖热得烫手,蒸腾着热浪。一摞摞黄砖码进夹子,尘灰升腾,头发上、眉毛上、鼻孔里,甚至牙齿上都是黄黄的砖灰。手上的帆布手套,磨出了破洞,露在外面的手指头,螺纹被磨平,生生地疼。
干活累,中午的汤却是治愈系的。母亲是个巧手,最简陋的工具也能烧出最开胃解乏的咸菜鸡蛋汤,一次次治愈我们困顿岁月里的沉重和辛劳。
卸完货,父亲带着我们开船回家。无货一身轻的船只欢快地分波而行。水蓝天碧,两岸绿树青芦相迎。一天的疲劳缓缓褪去。回到家赤脚站进埠头清凉的河水里,灰尘与劳累一一洗净。
第二天,继续出船。
就这样,一船船的货物从父亲的肩头一担担过。父亲从没说过累或辛苦,所有的艰难困苦在父亲面前都不是问题。我们无比安心地享受着父亲的付出和庇护,从来没想过他也会老会干不动会生病。
父亲和母亲用这艘小船供养我们读书、长大。而今,我们各自成家,居有所,业有常,再不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父亲无法看到而今的富裕,他去了天堂。母亲守着家园。小船也老旧了,安静地在小河边细数时光,见证着这三十多年的岁月迁移,家乡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