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贺震
在我童年时,家里有一块用马粪纸做的小黑板,很薄、很轻。黑黑的板面油光锃亮,中间有一小块太过光滑,用粉笔写字时时常打滑,要用湿毛巾擦一下才好。
那块小黑板,是父亲最初教我学习知识的阵地。在我还没有上学的时候,父亲就给我起好了名字。结束了一天的田野劳动,夜晚妈妈就着煤油灯昏黄的微光做针线活,父亲在那块小黑板上用粉笔写下数字、简单的文字,教我识数、识字,认识我自己的名字。
上世纪六十年代,新生是在春季入学。七岁那年,元宵节过后,我背起妈妈用毛巾缝制的书包,独自一人到正午小学报名上学。其他去报名上学的同学大都由家长带着,排着队怯生生地到老师面前登记。
“你叫个啥?”年轻美丽的女老师问。
“俺叫狗蛋!”一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怯怯地应声道。随之,人群中哄地一阵笑声。
“你叫啥名儿?”给狗蛋起好名字,登记完毕后,老师问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俺叫红菱。俺家门口有个水塘,俺就叫水塘里红菱角那个红菱。”老师随之给这个女孩儿起了个大名。
那时,在我们乡下,小孩子入学前,大都只有小名,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报名入学时,需要老师当场给起名字。
轮到我登记时,我响亮地向老师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会写出来吗?”老师一边微笑着问我,一边递给我纸和笔。
“老师,您叫什么名字呢?”我接过纸笔,很熟练地写出自己的名字后,仰脸问老师。
“我叫徐霞呀!”女老师睁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望着我,慈祥地说。
徐霞是我人生的第一位老师,也是我小学一至三年级的班主任。报完名,徐老师确定由我当班长。从此,班长这个不拿工资和补贴的职务,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当到初中毕业,尽管这中间换了好几任班主任。
我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叫《刘文学斗地主》。学这篇课文的一项要求是,要记住生字、生词“辣椒”。放学回家后,父亲在小黑板上一遍遍教我写这两个字。但不知怎么回事儿,“辣椒”这两个字,我老是不会写。父亲看着着急,皱着眉头训我。我一紧张,就更不会写了。
一遍又一遍,经过一个晚上反反复复的强化练习,我终于把“辣椒”这两个字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那天夜里,我做梦,梦境里刘文学举起一个又红又大的辣椒,冲着我说:“一定要保护好生产队的辣椒!”
等语文课考试默写生字,我顺利地写出了“辣椒”,而好多同学都在这两个字上卡了壳。
父亲用小黑板教我默写“辣椒”的画面始终珍藏在我的记忆深处,直到父亲去世近三十年后的今天,一些细节我还清晰地记得。
父亲的小黑板还是我童年时引以为自豪的家什。在那个年代,能识文断字的成年人很少,家里平时连纸和笔都没有,更不会买一块派不上用场的小黑板放在家里。父亲是解放初期的初中毕业生,家里的这块小黑板是父亲教我们兄妹认字的教学工具。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年级的提高,父亲的知识水平渐渐地无法胜任“老师”的角色了,那块小黑板也慢慢失去了用武之地,躲进了家的旮旯里。
后来,我离开老家到外地读书、工作,童年时居住的老房子也被拆除,父母亲搬了几次家,那块小黑板就不见了。
但无论岁月流逝多久,父亲的小黑板从未在我的脑海里淡去——三尺宽、二尺高,乌黑乌黑的,锃亮锃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