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台 邹娟娟
故乡,盛产麦子。无论大麦小麦,逢到春夏,总是盎然勃勃,灌浆饱满,成熟时,晒场上堆成连绵的金色小山。金黄的麦,经过几次褪磨,变为细腻的面粉。这是面食的源头。
面食是古老的食物,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常吃的面食便是面条,最初称为“饼”。饼,并也,指用水将面粉和在一起做出的食品。宋朝叫“面条”,为长条形,花样繁多,温淘、煎面、素面皆是。制面方法亦令人叹为观止,擀、削、拨、擦、搓、拉均可,可供平民饱腹,可登大雅之堂。
父亲擅长做面,也种得好田。天空青白,杨柳依依,水面初平,麦苗在微风中摇曳。父亲握住锄头,仔细地除草。施肥时,一把一把地倾洒,让肥料与青麦亲密接触。从春到夏,父亲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这片土地中。收获季节,他和乡亲们捋袖躬身,把手中的镰刀舞得飞快。麦秆在烈日下闪着晶莹的光,散发出清香。我们跟在大人后面追赶,一会儿攀麦堆,一会儿滚麦秆,忙得不亦乐乎。
待麦粒归仓,父亲挑选最好的,打成面粉,装进干净的口袋。雨天,安逸时,他倒出少许面粉,和水搅动,至软絮细腻,拍实成团。再把擀面杖往上一压,顺着滚动。短木杖像指点江山的将军,扫到哪里,哪里便如千军倒。白色的面逐渐变平,变薄。父亲用菜刀划出几道宽带,横过来,沿着边密密地切。面,便碎玉飞花般散在桌面上了。
父亲煮面,喜加点缀。碧绿的菠菜,刨丝的胡萝卜,绵弹的香菇,香软的鸡蛋,接踵而入。炒熟、加水烧开后,撒面条,均匀地撒。不一会儿,面条似银鱼,于汤中翻涌游动。热香弥漫,白面浮沉。等到莹白发韧时,父亲拿筷子捞,三两下,一海碗就满了。连同配菜,斑斓如画,真应了古诗“红香细剥莺哥嘴,嫩白鲜羹玉面条。”祖父爱吃烂的,父亲加把柴,继续煮。
我们坐着大口大口地,呼啦啦地吃面。祖父边伸手扇热气,边说:慢点,慢点。倏忽间,又一海碗的细白面条连菜带汤上了桌。祖父筷子一插,连忙坐下享用。他小口喝汤,眯着眼睛将面条绕在筷尖,往嘴里送。祖父的牙快掉光了,早已失去咀嚼的功能,但可以吮吸,可以细腻地消化这些软面汤汁。
父亲还未坐下,只是朝我们笑笑,开始做酱。油入锅,加肥肉丁煸炒,倒豆酱,洒葱姜蒜,香味即刻溢出。我们赶紧端碗,趴在锅边等。父亲大勺一挥,酱就如淋漓的水墨洒进白面中。褐白相间,爽郁可口,面的层次更深了。因父亲的好手艺,我们一家人都喜欢吃面。小麦收获时吃,农忙时吃,冬闲时吃,家里来客人吃。面,伴着我们度过四季,品尝温情。我外出念书,每次出发前,父亲都要给我下面。他说,吃着热乎,心里会想着家。后来,我工作了,有了自己的小家,还常常回老家吃父亲的面。
岁月悠长,面幽香绵长,常怀常思,父爱如水无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