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 谢梦园

  母亲常说，自己的心眼儿都用在小聪明上了，所以没有大智慧。

  年少读书时，我英语不好，母亲四处张罗着给我找英语私教，一节课的费用，占了一天家用的一半。邻居阿姨劝母亲，“女娃儿别贴钱，有这闲钱你跟哥努努力，生个男孩儿养多好。”母亲笑着说，“别诳我啦，我女儿聪明，补课也就是个把月的事儿，才能花多少钱，再养个孩子可比这费钱，我才不干捡芝麻丢西瓜的傻事儿呢！”邻居嘲笑母亲榆木脑袋想不明白，母亲自得其乐，每天只管按时接送我上下课。

  后来考大学时，我压着二本分数线过线。挂着二本分数的名头，极容易被挤到三本。三本与二本，差的不光是择校机会，还有高出两倍的学费，这意味着，一旦滑入三本，父亲很可能让我直接上大专。报考那段时间里，是我最忧虑的日子，以至于头上冒出了白发。母亲见状，一面呵斥父亲不准给我压力，一面准备好了烟酒，托关系联系县里颇具名望的老校长为我指点迷津。最终，我如愿以偿上了一家还不错的二本院校。父亲埋怨母亲，“孩子上大专，根据政策还能给家里发钱，你这花钱送到二本，不还是咱俩受累多扛好几天钢筋呐。”母亲一拍脑门，“哎呀，我光想着叫你老谢家出个正儿八经大学生，忘了这茬了。”父亲拧在一起的眉毛舒展开来，出门跟人炫耀去了。

  再后来，就是我的终身大事。有亲戚给我介绍了一个“厂二代”，说对方老爷子挑儿媳要求高着呢，不管是学历还是身高相貌都有要求，因为对方儿子浑，将来是要儿媳妇接班呢。言谈间，一股给母亲透露了好消息、白让我捡了大便宜的感觉。母亲笑嘻嘻回绝了，“不行不行，那样的人家，肯定觉得我高攀，得多要好多陪嫁呢。”亲戚说母亲傻，这样的人家，还会少你的彩礼，母亲连连摆手，“人家开那样大的厂子，怎么会傻？肯定算计得清清楚楚的。”

  此后的日子里，旁人说起母亲来，总少不了“小聪明”的评判，甚至还隐隐为我可惜。我哑然失笑，母亲这哪是小聪明啊。她太清楚重男轻女的老旧思想，一旦有了弟弟，我将失去一切向上的机会；她太清楚社会对女孩的刻薄，没有好的出身就只能通过读书上学改变命运；她太清楚生活的本质，踏入没有感情基础又做不到势均力敌的婚姻，往往就是自掘坟墓……

  而今，与母亲提起陈年往事，她总是一句忘了，可她那双充满爱意的深邃眼睛，早已给出了无声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