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港 许国华

  深夜，正当饥肠辘辘时，妻子端来一碗水潽蛋。素雅的青边瓷碗中，清清的汤水里卧着两个圆扁扁的鸡蛋，白白的蛋清包裹着黄黄的蛋黄，底下还放了一层细细的粉丝，青绿的葱花点缀其间，青白黄绿，煞是好看。

  我会心一笑，潜意识中忽然想起了妻子说过的：“若不是那碗水潽蛋，恐怕我们就无缘走到一起。”

  那时，她和家人第一次来我家“看人家”（相亲）。我家按照江南的传统风俗，立即烧水潽蛋来招待客人。

  尽管我们那一代谈恋爱，已有新潮的自由恋爱，但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恋爱婚姻仍占主流。那时，我是“竹竿”型清瘦男孩，性格内向木讷，又不修边幅，不受女孩子喜欢。好成人之美的小阿姨四处奔波，经撮合，选个了吉日，女方的至亲好友来我家实地考察，即为俗称的“看人家”。

  女方家眷稍微看了一下我家，她便悄悄地走出了我家大门。此时，一碗碗水潽蛋刚端上八仙桌，母亲和小阿姨忙招呼女方坐下吃水潽蛋。吃水潽蛋，既是一种江南的待客之道，也是“看人家”环节的一种仪式试探。若是女方肯留下来吃水潽蛋，则表明愿意继续交往发展。如果对男方不满意，不想继续交往，女方断然不肯坐下来吃水潽蛋的。

  可是无论小阿姨怎样殷勤邀请女方落座，她却始终不肯坐下来。女方家眷见她不肯落座，也都不便落座，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此时，她姐姐的女儿晶晶，当时才五岁，看到了八仙桌上的水潽蛋，便嚷嚷：“咯咯蛋，咯咯蛋，我要吃咯咯蛋……”

  小阿姨乘机说道：“俗话说‘成不成，吃三顿’，这门亲事成与不成，看缘分，看造化，既然水潽蛋已烧好，大家就不要客气了。”于是女方人员就坐了下来吃了，她也只好被迫坐下来吃。

  吃过水潽蛋，我就和她名正言顺地交往了，看过几场电影，我就到女方家“跑动”。所谓“跑动”，就是男方作为女方的准男友，第一次上女方家里做客。

  我进门落座，准丈母娘就端上了一碗水潽蛋。这也是我们江南的风俗。一个青边瓷碗中，盛上两个软白温润的水潽蛋，寓意“好事成双”。水潽蛋潽得很水嫩，蛋黄呈半凝固半流淌状态。我先用筷子小心翼翼地戳了下蛋白，顿时有一股细细的蛋黄溢出，夹起，放在嘴边一吸，“嘘溜溜”地被吸入嘴中，入口细腻，别有一番风味。

  按照风俗，我第一次上门“跑动”，只能动动筷子，象征性地吃掉其中一个水潽蛋，以示“富贵有余”。若是全部吃掉，会被对方认为没礼貌没教养，恐怕只能吃完就“滚蛋”了。

  我从此爱上水潽蛋。无数个饥寒深夜，妻子烧一碗水潽蛋端上，那温润的蛋清的白，那温馨的蛋黄的黄，是寒冷冬天最暖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