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毓璜
向来以为,没有什么文论比“创作总根于爱”说得更具普适性和涵盖力;这也是我读过韩青辰作品后做出的一种归结。她新近出版的《小证人》一仍旧贯,负载了爱的题义,贯穿了爱的情韵。
一如我们会记得“约克纳帕塔法”“鲁镇”乃至“枫杨树村”“王家庄”这些文学的园地,读过青辰小说的人不会忘记“王园子”这方原野。《小证人》中的“小米村”其实还就是那个“王园子”。作家对一方土地的情感留驻和反复表现,大体是寄寓了根脉的眷怀。“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写出土地上的一切,而是那蕴藏在土地之下丰厚、宽广的地气,是它在引领和左右大地上的生灵”。在滋润性灵的岁月里,为引领和左右孩子们担责的是大自然的怀抱,是乡村的地理人文历史人文,是长辈、友辈、校方、警方、乡规、民俗……而在种种引领和左右中,难以名状的苦难意识首当其冲。
长篇以小主人公的一个噩梦开篇,似乎是其生活境遇心灵境况的提挈,它为演绎爱的委曲、追寻预示了概略并为之定下基调。乡村的闭塞,小友间发生的龃龉隔膜,连同父辈的漂泊谋生,母辈的负重劳累……表意了乡土是“怀抱”,也是“炼狱”;是“摇篮”,也是“笼子”。长篇写出小米村世世接续的温馨的同时,吃重的笔墨落定在代代相传的创伤。唯其如此,铸就了冬青对爱的拥有和爱的缺失十分敏感,注定其在村情、亲情、友情的希冀和渴盼中因爱而生苦闷。
如果可以说爱是包容而无关纵容,是百味而非独甘甜,如果还可以说没有品过苦的孩子难以萌发真诚之意慈悲之心,那么,作者展示冬青童年心灵时拌和苦难意识的倾向,就正是在发生机制上对真与爱的深层领略。面对教育界提醒过的坚苦训练,人们较易从生存能力的养成加以理解,也较易忽略其在养成爱的能力方面的意义。我们从冬青那里触摸到的爱心,正源自包含了苦况的特定生活、体现为挫厄的特定遭逢的“引导”。有人说刻骨铭心的爱,不是知道所爱有多好,而是明知哪里有多不好仍然心神相系地割舍不得。深以为不啻对爱的密码的一种精当理喻和独到阐发。
在爱的题义上,文老师对于冬青的引导已体现了启蒙、提升的意义。冬青们对文老师的仰慕倾心,见证了可塑的孩子们对于关爱的憧憬,也见证了作者指向率真、至爱的期待。
为孩子们确立了共同信仰的文老师,突遭冤情给孩子们带来的焦虑可以想见,唯一可以为之作证的冬青,面对现场记忆的微妙细节,为何等证词更利于为老师白冤而陷入无所适从不难理解,几经反复造成执法者的再三调查、造成小伙伴们对自己的苛酷责难,是涵茹究真的误解,是挟带关爱的肆虐。差不多成为冬青一段“苦难历程”的作证,是长篇设计的主要矛盾冲突所在,也是一部《小证人》演绎真与爱的题义的高光之所在。面对作者提起的关涉律法的问题,不能不提到那位周警官,是他以拳拳的体察、循循的诱导,在情感和道义的沟通上为一个孩子搭建起桥梁。在真与爱的辩证里,不只可说律法原本是爱的衍生和彰显,而且,如同一些专家所称,爱须得守护价值关怀。
作者说过,冬青的故事就是她童年一段经历。这也许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复现其记忆时,包含了向孩子也向成人们做出了爱的诉告:爱是需要磨炼、需要学习的,需要有所理悟有所服膺的。阅读中我几度想起那句慨叹:“我们倾其所能地给孩子做出爱的提供,到头来收获的却是孩子并不爱我们。”这里固然道出了孩子匮乏爱心这一“现实问题”,只是我们对孩子“提供”的爱到底是些什么不能不有所追诘有所反思。由此想到,这部从生命良知的根本部位和孩子成长的普遍层面上为抱诚守真、为爱的真谛热切呼唤的长篇,其认识价值和艺术效应是不言自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