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竞舟

  路灯昏黄的光线从越来越稀薄的日光中突围出来，夜幕降临了。在空旷的街头，一个男人在焦虑地张望。

  他骑着自行车，不时停下来打听：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卖花的吗？路人答，现在天都黑了，哪还有卖花的。那男人追着问，有没有花店？路人甲抬手指向东边，路人乙则指向西边，路人丙的手指在十字路口划了一圈，最后放下来说，花店有，不过估计也都关门了。

  男人像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孩子，在路边茫然踟蹰。行人渐渐稀少，开始，他只向女性打听，后来甚至向一个小伙子打听，你知道哪里有卖花的吗？

  男人大约五十多岁，一个应该在家里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在天将黑尽的时候，穿着工作服，站在马路上。他的身体有些臃肿，像一只橄榄被生生摁在车座上，头上的棒球帽看起来像是被年轻人淘汰下来的，有点小。车篓子里放了塑料编织袋，大概刚丢下繁重工作，就满大街找花店了。这辈子都过的是粗放型生活，从没与鲜花打过交道，更不知道各种鲜花的意义。也许是平生第一次，他需要一束花。

  买花送给谁呢？这个时间，这身打扮，无法想象他买花是为了送给家庭之外的人。他的浑身透出一种家庭生活特有的气息，混沌、柔和。显然，这是个有家的男人。有妻儿，有承诺。日子不宽裕，却具有恒久的韧性和滴水穿石的力量，慢慢将他改变成了一个在乎生活细节的男人。

  早上出门前，也许他就在心里许下诺言，要在某个重要日子里，买一束花送给这个日子的主角。可是，他工作忙得走不开，一直到天擦黑。他不敢申辩，在这个僧多粥少的时代，必须趁这几年身体还行，再多挣些钱。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等他终于能跟老板说回见，天已经黑了。街道两边的高楼窗户里透出柔和的灯光，像亲人的召唤。劳碌一天的人们已经赶回家，围坐在桌前，而这个买花的男人还在路灯下徘徊。一个关于鲜花的承诺拽住了他回家的脚步。此时，他像一个情郎。

  多年来，他一直习惯于将自己挣来的辛苦钱交到老伴手里，用这种直接干脆的方式让老伴高兴，至于家里需要买什么，都由老伴决定，有时去超市，视线也只限于生活必需品，而鲜花，是女人们的奢侈品。他对女人花钱买这种东西很是不屑，就开那么两三天，然后什么也留不下，浪费钱。可今天，他身上装着大把钱，却买不到一束花，才明白花对女人意味着什么，对男人意味着什么。

  他推着车，沿着其中一个路人指的方向犹犹豫豫地走去，他的身影消融在夜幕中，声音仍不时传来：你知道哪有卖花的吗？他的认真和固执感动着每一个过路的人，尤其是女人。如果心诚则灵是一句客观老实话，那么此刻大街上应该到处开满鲜花。

  其实，在这个刚刚开始的夜晚，鲜花本身已不重要，仅仅这个美丽的名称，就已经在这个迟迟不肯回家的男人身上体现出了它永不凋谢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