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修白
贵州印江边的蔡家坳,留有蔡伦后裔的古法造纸场所。古桥下连成片的茅草屋,汉子在劳作,上身赤裸。构树的枝条也是赤裸的,像男人的手臂。他们都属于阳性,保持了初来世界的面目。
水车在古桥下的激流处。水车转动的力量带动了长柄木锤。沉闷的“嘭”一声,木锤落下,敲起石头上的手臂,木锤像那个远古将士的马头在低头饮水,悠扬,谦卑。空腹的手臂被木锤敲打起来,声音嘭嘭的。一直捶到手臂只留下筋骨,筋与骨在女人的指缝里纠缠,露出牙白的肉质。女人在锤子抬起的间隙,把构树的筋骨翻了身体,通身捶遍,捶得构树没有了自己的年轮。心想,浑然木头,一锤一锤,渐渐显现木麻的时候,那男子的手臂会不会觉出生冷的疼?尤其是捶到最后,一锤锤不急不缓地锤炼,那种疼,一定像是女人生孩子般的疼痛,鼓胀的、尖利的,深到骨头上、心尖里,疼到渗出汗珠那样的颤抖。
最后的构树,毕竟是印江边合水镇的构树,这样的构树,他们的身体是不闪也不能躲避木锤的,木锤把他们捶打成树饼之后,放在一口硕大的锅里蒸煮,加一些石灰,日后颜色不衰。
余下的手工,传到男人那里,用细网筛子,在树皮浆的池子里筛捞纸浆,水平端出,细筛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纸浆。这些薄得几乎不存在的纸膜,扣压在先前倒膜的一摞纸上。这一摞潮湿的水灵灵的纸,在茅草屋的庇护下,自然脱水,阴干成型,方拿出去,照见阳光。微风从山坳里吹来,裹挟着各个时节植物的香气,香气掠过纸张胸脯的时候,纸张便是活泛了,有了阳气,像婴儿的出生,一声尖利的啼哭,似涅槃一样,成就了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