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的公共性与非公共性
文学的公共性,恰恰在于它的非公共性,也即起始于作家最孤独的反思。只有精神孤寂的作家,才有望喊出普世的大音。
真大师的不可复制性
识破仿写法则、识破先锋语汇的欧美词根和掩映在弟子身影后的导师头像,这其实并不重要。因为那种以艾略特、里尔克、聂鲁达、埃利蒂斯、帕斯捷尔纳克为姓的先知,那种具有无可辩驳的伟大信念与不可言说的高贵气质的人、那种在痛不欲生的悲伤中蔑视一切的歌者,是不可复制的。但这一事实无法取消摹仿的权利。在世界史的遥远的开端,鹦鹉摹仿了人的聒噪,而人则试图摹仿上帝的完美。
图书是为了消除人类对时间的恐惧
图书馆是图书的居所,通常也是腐败的象征,它充满了字纸的霉变气味。那些发脆的书页被时间的涌流所摧毁,逐渐颓废下去,直到某位读者把它从灰尘中唤醒。南方的潮湿气候加剧了这种令人绝望的属性。而在那个被重新打开的瞬间,尘世的光线重新照亮了它,令那些休眠的字词苏醒,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但大多数图书的命运却不是这样的。当它被放进书架的瞬间,它就进入了死亡的程序,被厚厚的灰尘所覆盖,直到数十年后被彻底清除为止。图书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大多不是为了阅读,而是为了消除人类对时间的恐惧。书籍和图书馆劝慰了人类,使之产生了知识得以保存的幻觉。但事实上,书籍所保留的大多是废弃的思想。书籍就是那种世界上最沉重的尘土。
风俗大师马尔克斯
作为风俗大师,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风俗想象为中国当代文学垂死的想象力注入了生机。马尔克斯的风俗想象类似于种族记忆,它的全部意象都来自过去的乡村世界之素材。这无疑为中国的乡村式作家提供了伟大的范本。
加缪的呐喊
正是加缪让我懂得,真正的文学如同古老的神话,它们不是嬉戏与盲目的产物,而是人间的面貌、经历和悲剧,其中隐含着难解的智慧和义无反顾的激情。很少有人像加缪那样喊出对人的最高关切:他不仅要在那些粉碎人的事物面前赞扬人,而且还要实践那种有关“荒谬”的伟大真理。
唐伯虎
根据人民的一种说法,为博得某个姿容绝佳的丫环三次微笑,唐寅居然隐名埋姓充当他人的家奴。尽管这一才子与佳人的调情故事遭到了知识分子的严辞否认,但人民坚信这点。直到今天为止,电影、电视和杂志仍然在大量重复这个趣味低下的传说,因为它最彻底地表达了游戏人生的市民理想,并成为人民的当前生活的历史样板。
杨丽萍悖论
杨丽萍正在陷入一种深刻的文化悖论之中。在全球化的语境中,拯救可能就是一种最高的伤害。花腰彝歌舞的质朴性能否在商业性演出中得到维系?它所拥有的原初经验,是否会在文明传播过程中失真?我仿佛看见,杨丽萍采摘来的花腰彝歌舞,被人投进了一个盛满福尔马林液的玻璃罐,成为文化标本,向参观者收取门票。资本逻辑的食指,正在叩响其壮丽而脆弱的命运。
“慢生活”的宋样本
李清照在《声声慢》中写道:“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是缓慢的雨中叙事。它是忧郁的象征,代表失眠、孤独和悲痛。灵魂像水滴一样,在绝望中孕育着微小的希望。
泡茶成为文化时钟的第二样式
明代人发明的泡茶手法,成为文化时钟的第二样式。一盏茶的冲泡和品尝,是一种新的计量单位。明代士人的内在时钟,缓慢地行走在瓷器和肠胃之间,仿佛是一架利用流体原理的水钟。你甚至可以安静到听见水在体内流动的声息。茶桌的流畅弧线、纤细的靠椅、柔软的丝质靠垫、被微风卷起的窗帷、假山四周的垂柳、以及池塘里嬉戏的鸳鸯,如此等等,所有这些宁静的事物都跟茶盏结盟,汇入了延宕时间的细流。
小资
“小资”,最初是对知识分子精神状态的批判性称谓。它曾经是介于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第三等级”,而现在则成了准中产阶级或预备役中产阶级的临时代码,它还包含新滥情主义、自恋状态下的感伤主义、“小布尔乔亚”美学(发嗲或撒娇的方程式)、都市怀旧主义、青春期的愤世嫉俗(“愤青”)等各种当下流行的精神倾向,它们在网络原创叙事中卷土重来,犹如一场规模盛大的流行感冒。
痛苦的最柔软而危险的敌人
小资的甜蜜的忧伤主义,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魅力的情调。我们可以看到,忧伤的面容大量浮现在网络文学的水面,犹如受难的睡莲。它表面上不过是一种被削弱的痛苦,而实际上却是痛苦的最柔软而危险的敌人,在痛苦的名义下展开对生活现状的大肆赞美。在本质上,每一场忧伤都是一次情感与现实的调和。上世纪七十年代后出生的人们,现在注定要扮演天使的角色,以便在唯美而甜蜜的情调里飞进飞出。
“国粹”是个伪概念
“国粹”跟所谓“纯汉族血统”一样,是一个典型的伪概念,把国学简单地定义为“国粹”,在逻辑上很容易导致极端的排外性。“国粹说”无视一个基本的历史事实:任何优秀的民族文化,均非缘于自我封闭和自我纯化,而是对“外”开放、兼收并蓄、博采众长、不断自我更新的结果。“国粹说”的本质,是以自闭的方式,向狭隘民族主义后退。我已经说过,以排外为特征的民族主义,通常是个人自卑情结投射在民族版图上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