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小盐

  作为一位文体家，朱大可一直以其独特的话语方式而闻名，有人将之称为“朱语”。“朱语”是一种独唱者才拥有的罕见语体，它属于诗学的范畴。朱大可的批评文本与思想随笔，不但是智性书写的范本，还散发着难得一见的诗性光辉。在一个以国家主义美学为主要纲领、艺术合唱团成群结队的国度，这种感性与理性、诗性与智性四位一体的独唱者之音，弥足珍贵。

  常常阅读朱大可文本的读者会发觉，“朱语”很难融于或古老或时髦的各类文学合唱团，它是完全独立于各类合唱团的异体。为什么会如此？那是因为朱大可早已形成了自己的艺术世界。是的，我要再次强调，朱大可本质上是一位诗人，是一个艺术家。他构筑了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将批评文本当做艺术品来创造的世界。这世界以雄浑的思想廊柱，支撑起文本的苍穹，话语的锋芒则以钻石矿脉的样态四处密布，俯首捡拾的，皆是活色生香的格言警句。

  如何将这些在诸文本间灼灼闪光的话语钻石，重新组合为一本酷炫之书，颇有难度。因这不但需要珠宝工艺师一般严谨的切割技艺，还需要艺术家一样大胆敏锐的美感。这将是一本完全由引文组合而成的书。而这样的一本书，亦是德国犹太哲学家本雅明的梦想。本雅明这个梦想的本意是：将引文从原文本中撕裂出来，形成一个完全脱离旧文本的全新的文本。如果说旧文本是“旧天使”，那么由引文重新组合的文本，则是一个胎儿般的“新天使”。本雅明的这个梦想，他自己最终未能实现。或许是因为早逝的缘故，或许是因为这个梦想实现起来未免太具难度。

  我曾目睹了这本书的几个雏形。在一位以出版畅销书著称的书商手里，它仅仅是撒落一地的碎钻，话语横陈，排序难看，逻辑混乱，毫无美感。由此不但可见畅销书领域的审美现状，也可以看出该书商的编辑不具有理解“朱语”美感的能力。搁置一年之后，书稿到了小说家黄孝阳之手。经由黄孝阳的精心编辑调配，重新排序，配图组合，《文化虫洞》竟然实现了本雅明的梦想：一本完全由引文组成的书，一本脱胎于朱大可诸多旧文本的新文本，一个从宙斯大脑里诞生的雅典娜式的警句构成的新天使。

  德国的《法兰克福汇报》曾将朱大可誉为“中国的本雅明”，这本《文化虫洞》，则以“引语之书”的迷人面貌，重绘了本雅明未曾实现的梦。这是一本实验之书，它告诉人们，做书是一门艺术，做书有多种可能。这也是一个有趣的“文化虫洞”，读者可以在20世纪与21世纪之间，在东方与西方之间，在本雅明与朱大可之间，在两个平行的文化宇宙之间，往来自如，来回穿越。这更是一次炫目的智性旅途，朱式引语的睿智与配图风格的大胆，形成一个多维的文化空间，读者随手翻开一页，皆可看到美文与美图彼此呼应，形成耐人寻味的“互文性”效应。在一个信息膨胀、图像为王的时代，这本容纳了最酷“朱语”与最美图像的“引文之书”，将成为读者的最佳阅读伴侣，因为它不但会以“朱语”的睿智带给读者以智性阅读的愉悦，还能满足读者对美图的视觉渴望。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它是一部装帧得很轻巧的小书，却拥有青铜般的精神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