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当人类刚刚抚摸到圆润的钱缘,皇权就试图主宰天下财富,历代币制更迭的背后不过是一场封建统治者分配财富的游戏。统治者手中的刀枪真能主宰财富吗?五千年历史长卷中,每当皇权自认为可以统治金钱,便会被金钱反噬。一次次战乱的背后都有财富原罪,但一次次盛世辉煌何尝不是顺应了货币天道,所谓数字时代的“0”与“1”不过是在得失金钱之间徘徊。
[上期回顾]
金融的本质是什么?用你不愿意听到的话说,金融永远用你的钱为比你更有钱的人服务。
货币起源于交换,也就是贸易商业,后世金融工具则皆源于货币。
秦统一六国后,嬴政宣布:黄金以溢名,为上币;铜钱识曰半两,重之如其文,为下币;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只有黄金和秦国“秦半两”是货币(重12铢,约8~10克),其他的全不算数。
嬴政应该知道:只有统一货币才可能形成真正强势的中央权威,才有可能真正集中这个国家所有的力量(经济和军事),才有可能真正统一中国。不过,对嬴政来说,屁股还没在帝位上坐热,就统一货币,基本上只能靠想。六国我都可以消灭,还消灭不了钱币?确实消灭不了,货币源自不同地区的经济演进,而现在的军事力量对前世风俗根本就无能为力。货币统一本是拓展商业必经之路,若将世俗意志强加于货币之上,未必就有好的效果。
很多人认为,嬴政统一货币“压制了商人私欲,促进了经济与社会发展”。这么说的人,在经济学造诣上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白痴水平。压制商人和促进经济与社会发展有联系吗?答案是:有,不过正好相反。如果不信,大家可以参考一下票证年代。
事实上,秦始皇试图以秦半两统一货币的意图从未执行,现代考古发现,秦半两和六国货币同时出土,世俗权力想断绝原有货币关系,嬴政和他当时的行政框架不可能有这个能力。
原因如下:
首先,当时六国货币经过数百年流通,在当地显然比秦半两更有信誉,秦半两不被接受也就在意料之中;其次,更重要的是,胡亥任皇帝后三年,陈胜、吴广扯旗造反,公元前207年胡亥灭国亡身,统一的秦朝仅仅存在了14年。
六国货币并未随着秦国兵甲消失,兵戈可以消灭人的生命,但不能消灭本就与人类进步息息相关的货币,更不能消灭思想。只要人类还存在,经济进程就不可能由权力决定。要改变货币制度,必须改变当地经济结构,甚至改变当地风俗,这些都不是兵甲可以做到的。
建立西汉后,刘邦似乎觉得“秦半两”太重,将重量由12铢减为3铢,允许民间私铸货币(更令民铸钱)。不过,很快秦半两和六国铸币就变成了不足半铢的“荚钱”,荚本是一种豆科植物,与浮萍的含义相近。市面物价飞涨,于是“米至石万钱,马一匹则百金”。
允许私人铸币,并非由于刘邦比较大度,说秦半两太重更不是理由。依靠货币作为斗争工具,是要靠实力说话的,刘邦的登基大典连四匹纯色的白马都凑不齐,其穷困可见一斑。实际上,刘邦只对15郡有治理权,其他30郡均在豪强手中。就是刘邦不让他们铸钱,估计这些人也不会听。汉初,刘邦还要剪除韩信这些功臣,对自己的嫡系部队“丰沛功臣”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祖八年,大概刘邦对私铸货币已经忍无可忍,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实力。刘邦手下没有中央银行,不能提高准备金率;刘邦的方式是颁布《盗钱铸令》。结果令刘邦失望,就是在他统治的15郡内这个法令也未能执行,何况在诸侯的地盘,4年后刘邦在平定叛乱中,中流矢死掉了,《盗钱铸令》始终是一纸空文。
到汉惠帝在位,同姓王终于替代了异姓王,朝廷和地方势力的斗争由此演变为汉室宗亲窝里反。货币正式成为重要工具。
斗争一方的主角是吕后。惠帝三年(公元前192年),吕后下令禁止“铸伪钱”;惠帝五年再次重申不准私铸,朝廷统一铸八铢钱。问题是,这个时候,诸侯在国内连军队都可以操练,不准私铸货币?说给自己听听好了。你颁你的令,我铸我的钱。又四年,吕后不得不自己铸“荚钱”。
吕后死后,汉文帝(刘恒)即位。诸侯照样铸币,刘恒照样没办法。
公元前157年,刘恒驾崩,其子刘启即位,刘启是个很有理想的人,他想继承老爹的遗志,加强中央政权。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晁错上书《削藩策》,建议景帝用军队讨伐私铸货币的诸王。斗争终于超出了铸币之争,也就是所谓的“七王之乱”。
不过,这里要提到的是,中国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汉朝币值更替对民间交易影响不是很大。因为,无论是三铢、四铢还是八铢,民间交易始终按货币实际重量交易,无论面值、无论谁铸的,先拿来称。私铸与否,损益最终都体现在皇室。
平定七王之乱后,又一个猛人登场了,他的名字叫刘彻,俗称汉武大帝。
刘彻登基后废除了郡国,再也没有势力可以直接挑战皇权权威,刘彻从此开始幸福的皇帝生活。很多史籍中汉武帝被描述成一个英雄,刘彻确实是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不过,他确实太猛了,连年征伐,花销很大,登基后4年不但花光了文、景朝以来40多年的皇室积蓄,而且让一半中国人到战场上把命送掉了。没钱,刘彻又开始在货币上动脑筋了。
首先,刘彻宣布,凡是铜都收归他所有,各地异钱和铜材一律运到京城由他安排用途(上收铜,勿令布)。如果谁敢再私铸,办法也很简单,直接砍头(盗铸金钱,罪皆死),实行肉体消灭。虽然可以私藏铜材,虽然可以偷偷铸币,但风险实在很大,私铸货币确实减少了许多。
然后,他把荚钱定为法定货币,推行三铢钱,把铸币的好处全都搂到自己腰包里了。三铢钱本来就是一种不值钱的“钱”,但刘彻的行为充分说明,没有最不值钱的钱,只有更不值钱的钱。
他又发明了更不值钱的钱——“白金币”。
白金是银锡合金,按实物估算白金币币面值是实际价值的9倍。皮币就更离谱了,所谓皮币就是一张一尺见方的白鹿皮,值40万钱。
由此,富豪盗铸白金币成风,至少刘彻只是没收铜,没有没收银。因为,铜在百姓而银在官家。刘彻来自铸币的收入迅速减少,虽然刑罚很严厉(坐死者数万人),但900%的利润率确实太高,大家仍旧前仆后继。
终于,刘彻自己也感觉到这种办法行不通,在货币面前,伟大的汉武帝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开始铸行“五铢钱”。五铢钱是中国货币史上一个重大突破,皇权在货币规律与剥夺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加上刘彻已经垄断了铜的生产及存量,基本上五铢钱在刘彻当政后期能够成为一种稳定的货币。
在货币层面(因为这个时代还没有完整意义的金融),先秦时代是生产与交换的完美结合,世俗权力既然没有达到统一,便不可能以权力约束货币流通。齐刀、楚贝、秦布交相辉映的背后是古人对财富的渴望与追求,这种追求虽然会公然诉诸于武力,然而并不可耻,因为春秋五霸的征伐,锋利箭镞的背后同样是双方经济进程的竞争。这种竞争对世俗权力和居民都存在公平性,当权者为了获得经济实力必须减轻掠夺,因为居民也可以选择迁徙来逃避。
在以生存为主要目的的秦汉时代,皇权开始主宰经济进程,自此,中国历史开始缺乏竞争制约,也必然使世俗权力从创造转换为掠夺。当掠夺超过极限,小农接近灭亡,就会演化成为暴力反抗。暴力反抗以破坏为手段,摧残世俗权力,同时也摧残经济进程,而每一次暴力反抗中最先遭殃的就是货币。从此,我们进入了一个权力周而复始的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