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描写祁连山脚下藏区草原游牧生活和狩猎生活的小说,以祁连山最后一个猎人——甄二爷的一生为线索,书写了一个剿匪英雄、一个普通猎人、农民牧人一生伟大而平凡的一生,他的理想、追求、爱情……而祁连山枪手的消失,意味着一个纷争时代的结束……
[上期回顾]
猎人和棕熊在山里不期而遇,一场大战下来,各有损伤。猎人听了旁人的建议,决定置一杆枪……
猎人拿了二十个香蛋子和一匹真丝哈达,骑着扎西阿卡家的那匹枣红马,穿过水灌峡,翻越三座达坂,到显明寺去。据扎西阿卡讲,显明寺旁边有一个铁匠,打造的土铳枪坚实无比,从来不会炸膛。最要紧的那铁匠是一个神枪手,他打造并调试好的枪百发百中。
铁匠收下了猎人的礼物后,叫猎人两个月后来取枪。铁匠说,没有两个月是造不出一杆好枪来的,他得跟徒弟们将铁烧红,锻造成有棱有角的铁条,缠绕在笔直的铁杆上,然后不停地煅烧、淬火,直至成为一杆根部厚重且里边有火药仓、枪膛笔直的土铳枪。接下来的调枪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必须将靶子放在远近不同的地方,不停地射击、不停地校正,直至满意为止。
两个月后,猎人取回了土铳枪。取回枪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收拾掉最近不断侵袭扎西阿卡家的那只棕熊。
为了保证这次行动万无一失,猎人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练习枪法。一个月后,猎人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同扎西阿卡一块儿悄悄摸上山去,爬上那只熊睡觉的岩石对面山坡上,那是他跟扎西阿卡事先侦察了无数回后精心选定的最佳射击位置,然后悄无声息地趴在那儿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熊睡得不舒服时站起来,将“蹬眼”也就是心脏部位暴露在猎人的枪口下,让他一家伙就将它撂倒!
工夫不负有心人。日头偏西时,它终于站了起来,在那巨大的岩石上仿佛大将军巡视千军万马似的,有点不可一世地转了起来。猎人不失时机地瞄准它的“蹬眼”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猎人分明感觉到土铳枪那巨大的铅弹击中了目标。
可那家伙居然没有倒下,居然站立着,且缓缓地转动着身子,仿佛在寻找枪声发出的地方!难道没有打准?扎西阿卡头上的冷汗“刷”地下来了。
等猎人手忙脚乱地装好弹药准备第二次射击时,发现那家伙却訇然倒了下来,接着便骨碌碌地顺着山坡一直朝下滚去。他俩兴奋得像两只发情的獐子,在灌木丛中蹿跳着跟下山去,离那熊四五十步远的时候又放了四五枪,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摸到近前。他俩看见那家伙兀自在那儿伸胳膊蹬腿地扑腾着,像一个醉汉不甘心一败涂地还想与对手来两拳一样。
有了这支土铳枪,猎人家的日子过得滋润多了。猎人再也不用起早贪黑地上山去下扣子了。祁连山麓的野生动物多得数也数不清,没吃喝了没用度了,猎人抱着土铳枪不出百步便能满载而归。
日子就在这种平淡而安逸中一天天度过。猎人在更多的时候教天生爱枪成癖的甄二爷练习枪法。他知道土铳枪铅弹与火药的珍贵。他要求甄二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枪法达到枪手的境界:看见猎物,顺便抱起枪,不用瞄准就搂火,随着一声响,就将飞奔的獐子、岩羊之类的猎物头颅打碎或将其心脏击穿。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到了1948年。这是个异乎寻常的年份。县志记载:“民国三十六年,天降冰雹大如鸡卵,粮油绝收。后阴雨连绵,山洪暴发,大部耕地淹没,民流离失所,卒不忍睹……”祁连山麓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生活被打破了。先是一群山外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地涌了进来,他们抓旱獭,套香子,挖蕨麻,捡野菜,从早到晚蠕动在祁连山麓的大小山沟里寻觅着果腹之食。后来县府的衙役们也跟了进来,他们征收大马款、兵役款等十几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将猎人家的麝香、鹿茸等一股脑儿搜刮了去。更令人可怕的是,据县府的官人们说,从遥远的“下边”(南方的统称)来了一伙红头发、蓝眼睛像魔鬼一样的军队,他们马上就要打到兰州了。他们来了要共产共妻,还会扒了小孩子的心肝下酒吃!为此,坐镇西宁的马步芳马长官有令,家有壮丁者,三抽二,二抽一,如果前方战事吃紧,就是独苗也要抽,抽到兰州东面去抵挡共产党的军队。
老猎人在土屋前的草地上徘徊,苦思冥想着儿子逃过劫难的万全之策。太阳落山时,他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在自家土屋的旮旯里,挖一条秘密地洞,一旦抓壮丁的衙役们来了,就将儿子藏在里边。
地洞挖好后的这么多天,衙役们并未光顾他家的土屋,这令他非常欣慰。说不定山外战事已停,加上今天他又猎到了一只壮硕的岩羊,所以今晚他的心情格外愉快。
但就在这时,土屋的破木门震天动地地响了起来。老猎人一个激灵跳起来,迅速将儿子塞进了地洞。等他刚将一个装有青稞的皮袋移到洞口,随着一股扑鼻的尘土味,木门成了碎片。“咋不开门?”几个当兵的提着枪闯进土屋厉声喝道。
“人老了……手脚不灵便……”老两口嗫嚅着解释。
“真是三句好话不如两马棍。”一个当兵的抡起枪托,顺着老猎人的屁股狠揍了一下,将他揍了个趔趄。
“哟,这狗日的一家日子还过得绵软得很呢,”其中一人发现了火盆上冒着香气的岩羊肉,“老子们在前线卖命,一年见不得一点荤腥,这狗日的还大块吃肉,过的是神仙的日子啊!”
这伙人毫不客气,反客为主地坐到炕上,抓起羊肉狼吞虎咽,吃饱了喝足了,剔着牙问:“老爷子,你儿子呢?”也许肉吃得舒服,称呼也变了,口气也缓和了。
“到青阳沟那儿打猎去了,去了十多天了不见回来,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老猎人扯了谎,为了证明他说的是事实,便长叹一声,双手捂住脸蹲到墙根里去了。老伴心领神会,也嘤嘤地哭了起来。
“妈的,你骗谁啊?你儿子不在家,老子几个黑天半夜跑到你家来闹球啊?吃饱了来消食?”当兵的在屋里四处搜寻。
“嘿嘿,真是怪了,这小子明明今天在家,怎么就不在了呢?”他们面面相觑,“这土屋就这么屁大点地方,难道是土行孙,钻到地下去了不成?长官,咋办?这娃儿不在,我们回去咋交差?”
“嘿嘿嘿……”那军官眼睛骨碌碌转了转,瞅着土屋墙上挂着的土铳枪问老猎人,“你一直在这地方打猎?”
“是。”老猎人不知就里,老老实实回答。
“就是他了!我说,弟兄们,说不定这老东西枪法好,战场上比他儿子还顶用。”他对手下说。
几个当兵的三下五除二,就将老猎人捆成了一个毛蛋蛋。老伴死死抱住军官的腿苦苦哀求,一个当兵的抡起枪托,三下五除二将她打翻在地上。老伴望着老头子一行消失在夜色中,一堆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打那以后,甄二爷开始像父亲一样,起早贪黑,在丛林里下扣子、布陷阱,蹲点守株待兔,跟踪千里追猎,挣他和母亲的吃喝用度,挣给母亲看病吃药的费用。母亲在那夜被那伙当兵的打坏后,一直未能复原。尽管他请来了祁连山和斡尔朵草原上最好的藏医,尽管他不辞艰辛不怕危险,采来了祁连雪峰上的雪莲、草原上的冬虫夏草等名贵药材给她治病,但仍然没能挽回她脆弱的生命。
母亲是在一个夜晚悄然走的。她似乎知道那夜她要走,临睡前,她紧紧握住儿子的手说:“娃娃,你大大走了,我也照顾不了你了……赶明年,你就招女婿到扎西阿卡家……”说着,竟哽咽不能成语。
“妈妈,”他抱着瘦得一把干柴似的母亲,“大大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听说仗就要打完了……你的病就会好的,我明天先去显明寺,请个活佛给你念几天平安经,顺便请个山外的曼巴(医生)给你看看……你放心,你这病不是什么大病……”但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第二天早晨,他照例天未亮就起了床,准备简单吃点后去巡山。“妈,我要去巡山了!”他对母亲说。可母亲毫无反应。他扔了枪,扑到母亲的头前,发现母亲早已走了。
母亲的葬礼是扎西阿卡一手操办的。安葬了母亲后,扎西阿卡握住他的手说:“就到我家来住吧,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连做伴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