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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少年犯是如何一步一步地走进高墙里的？少年犯在走进高墙的路上究竟闯了多少“红灯”？少年犯的犯罪对在校学生有什么教训和启示？

　　2004年10月，新华社记者乔云华在受命完成河北省国税局原局长李真贪污受贿案采访并撰写《地狱门前——与李真刑前对话实录》一书后，便在国家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深入各地，研究案例，探寻少年犯犯罪的原因、对策。

　　[上期回顾]

　　刘筱“爱上”常进宇？事实真相是常进宇得了白血病，就住在刘筱妈妈护理的病房里。从他身上，刘筱懂得了什么是责任。于是，刘筱在尽自己最大努力来帮助重病的同学。

　　当汤章了解这一切后，他会怎么想？

　　在汤章读刘筱的日记，听我描述师生亲友痛别刘筱的过程中，我一直观察着他，担心愧疚、自责、悲伤的感情会把他压垮。

　　最终，我的担心还是出现了:在我口述完刘筱爸爸的那付挽联后，不管我再问什么，他都不再讲话了，也许是不能讲话了。他浑身颤抖，两眼发直，他的脸如同去世的刘筱的脸一样惨白……

　　无奈，法官要求把汤章押回看守所的监舍。

　　但作为记者，我不愿放弃这次采访的机会。我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在他心灵受到这强烈震撼时，听一听他的“醒世”真言，问一问他如何看待那段不堪回首的“早恋”?这对当今正沉迷在早恋或想“涉足”早恋的未成年人有怎样的警示?

　　法官答应了我的请求。

　　于是，我的采访又从他喜欢看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这本书婉转地、慢慢地切入。

　　乔:《少年维特的烦恼》反映的是一部个人恋爱的悲剧，但表现的是那个时代的烦恼、憧憬和苦闷，因而，因失恋而自杀的维特被德国戏剧家莱辛称为“伟大而又渺小，可爱而又可鄙的怪人”。你怎么评价自己?

　　汤章想了想，便摇起了头。

　　乔:依你看，《少年维特的烦恼》中悲剧发生的重要原因是什么?

　　汤:早恋，因为维特的早恋。

　　乔:有位作家说过:“早恋是带刺的玫瑰，我们常被它的芬芳所吸引。一旦情不自禁地抚摸，常被刺伤。”你觉得是这样吗?

　　汤:是，就像我们老师过去常讲的一句话——花季是与异性交往的日子，但不是恋爱的时期。当初想要的，和最后的结果差得太远、太远。对我来说，整个是背道而驰。当初恋爱是因为喜欢对方，在学习上，是为了互相比着学。可是一谈起来就变了，就不是那样了，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了。

　　乔:这是从情感的角度来谈的教训。但我想知道，在中学谈恋爱的不是你一个人，失恋的也不是你一个人，为什么有些和你有着相似经历的人从中走了出来，你却毁掉了?从你的性格、心理看，你觉得问题出在了哪里?

　　汤:我性格的毛病太多了。我从小就被娇生惯养，加上学习好、多才多艺、人缘好，一直做班长，所以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都被宠着，宠得我自尊心、虚荣心太强，易冲动、骄傲、自私、任性、承受挫折能力差……从小到大，我都是那么如意，根本不知道失败是什么东西……除了刘筱外，我从初中到高中没喜欢过一个女生，倒是有不少女生喜欢我、追求我，都被我拒绝了。唯独遇到刘筱，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回过头来看，我要是虚荣心不太强的话，她肯定会把当时遇到我妈让她珍惜时间的事告诉我。说真的，我有好多次想把我妈失明的事儿告诉她，可话一到嘴边，我就开不了口，我的虚荣心太强了。另外，我要是沉稳的话，她肯定也会把常进宇得病的事告诉我。

　　乔：一旦因早恋“翻了船”，毁掉的不是你一人……

　　汤:(汤章没有说话，好像陷入了沉思，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刘筱的妈妈才40多岁，过去显得很年轻、精神，可在法庭上我看到她好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头发全都白了……我在法庭上向她磕头，求她原谅我时，她气得一下晕了过去……

　　乔:包括这次，她在失去女儿的三个月内，因过度悲伤、身体虚弱昏厥过九次。

　　汤:(汤章叹了一口气)我杀了刘筱一人，实际上也是“杀”了他们一家呀……

　　因早恋问题处置不当，被毁掉的何止是刘筱一家!

　　一名初中男生，因失恋，割腕自杀，被救活后，竟把愤怒发泄到先前的“女友”身上，把她打成了植物人。这个女孩的妈妈因受刺激，精神失常，最后抱着女儿跳下了悬崖……

　　在我采访的124名少年犯中，有18名少年犯或因失恋，或因醋意大发而致人死亡或伤残。这些受害者中有他们昔日的“恋人”，也有他们痛恨的“第三者”。

　　在汤章杀死刘筱几个月后，法庭对汤章强奸、故意杀人案作出了一审判决:判处汤章有期徒刑18年。

　　女法官宣读这个判决时的声音是发颤的。

　　其实，这位法官从接手这个案子就陷入了痛苦之中。

　　先是法院和她本人收到了近百名群众和干部联名要求对杀人犯汤章“轻判”的信件。信中说，汤章虽然犯了法，但不希望因对他过重的判决再给他妈妈增加痛苦。他的妈妈是个优秀的副县长，为全县治理环境污染立下了汗马功劳。最让人痛心的是，她还因为工作耽误了治疗眼睛疾病的时间，致使双目失明……为了酬报这位好干部，他们希望法官能对她的儿子“法外开恩、手下留情”……

　　再说，汤章也曾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有志向的好学生。该怎样去拯救他?

　　这位法官期望通过调解，用经济赔偿弥补一下受害者家人的精神损失，以便在量刑时能对汤章酌轻一些……然而，她的话一开口，就被刘筱的爸爸顶了回来:“赔钱?我们一分都不要，就按法律规定去判，要是钱能弥补痛苦的话，我们给他家钱，把他的儿子杀掉，让他妈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我现在连活着的心情都没有了……她的妈妈还精神恍惚着……”

　　法官的心被罪与罚、情与法撕扯着!

　　最后，当地人民法院依据法律，对汤章以强奸、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18年有期徒刑。

　　当我听说汤章即将被送进未成年犯管教所服刑时，我再次采访了汤章。

　　乔:美国作家海伦·凯勒有部作品《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想问，假如……假如给你三天自由呢?

　　汤:(汤章一听说“自由”两个字，眼睛一亮，开始瞪着我，那眼神中含着乞求，好像是我掌握着他的自由，能给他自由一样，他扑通一声跪在我的脚下，摇着我的腿，哭着求我)3天?叔叔，为什么自由是3天而不是18年呢?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求您跟这位法官阿姨说说……

　　乔:(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法官急忙把他从地上扶起)请你平静一下，平静一下……18年，这是法律对你的判决，这个判决谁都改不了，它就是像山一样重，你也得背起来，这就是你犯罪的代价。我提出“假如给你三天自由”的目的，是让你结合自己的教训，给同龄人提提警示，敲敲警钟……

　　汤:(汤章听清我提问的意图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我最对不起的是刘筱和她的爸爸妈妈。第一天，我就到刘筱家里，给她的爸爸妈妈跪着，请求他们原谅。第二天，我到学校里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好好看一看我那张久别的课桌，和同学们一起认真听老师的教育。第三天，我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做，只要紧紧地抱着妈妈不放。

　　“紧紧地抱着妈妈不放!”这是一个多么美好而又容易实现的梦想!然而，这个梦想对于汤章却很难实现了。他要实现这个梦想，就得18年!

　　18年后，家乡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出狱后，恐怕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他纵使能回到家，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杀死了刘筱，也“杀”死了自己的妈妈!

　　法院开庭时，面对法官对汤章杀死刘筱的时间、地点、手段等的讯问，汤章逐一做了回答。坐在旁听席上的妈妈如坐针毡，即使这样，她仍然不相信儿子会杀人、敢杀人。

　　休庭期间，他的妈妈在保姆的陪同下立即奔到羁押室，双目失明的妈妈捧着汤章的脸问:“刘筱……真是你杀的?”

　　尽管妈妈看不到汤章，但汤章却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妈妈。

　　“你给妈妈说，你给妈妈说……”妈妈捧着儿子脸的手开始发抖。她抖着、摇着儿子的脸，希望能摇出答案。

　　“是……”汤章从嗓子底部挤出了一个字，声音很轻、很小。

　　但妈妈还是听到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

　　她一下瘫倒了。以前，环保工作困难重重，没有压垮她;中年丧夫的悲痛，没有击倒她;双目失明的绝望没有摧毁她。而今，她却被儿子压垮了!击倒了!摧毁了!

　　汤章的妈妈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

　　家，寂静、阴冷。

　　当夜，她服下大量安眠药，再也没有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