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妻子患尿毒症需要巨额治疗费,从广东打工回西安的丈夫留下一封短信后不辞而别,再也无法联系上。
“我妈说了,如果他能回来,他肯道歉,看在我们的面上,我妈可以原谅他。”周大学16岁的女儿说,父亲的离去,多少也伤害了她和只有两岁的妹妹。
舆论的谴责并不能减少对亲情的伤害。可是,他又何止伤害了一家人?
“我娃还没回来么,不是去西安啦……”闷热的天气下,前襟湿透的罗云春放下手里的笸箩,一脸茫然地说。
尽管儿子周大学离开重病妻子的事已过去了3天,可罗云春和老伴还不知情。在她身后,涂着白石灰的土屋已有些年头,屋的西边,一扇朝东开的贴着“福”字的小门——便是儿子一家的住处。
罗云春说,“老五”(指周大学)结婚后,没地方住,她和老伴没办法就把屋子隔出来了一小间,给他们住。
说起两个人的事,老人正翻着红薯片的手,停了下来。 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满脸沧桑的老伴周民财正蹲在地上,一声不响地抽着烟。
数月前夫妻曾闹离婚
青山乡距陕西商南县城不到20公里,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间盘道,很快就能看到处于一片葱翠之中的青山村。
问起周大学弃妻的事,很多村民选择了沉默。不过也有村民对周大学的行为感到气愤和不解,“夫妻都做了那么久,又有孩子,再怎么说,老婆有病,当丈夫的也不能甩手就走了啊!”
之前,有报道说周大学和妻子曾在两三年前闹离婚,事实上那只是夫妻间吵吵嘴而已。在罗云春夫妇看来,真正闹离婚,还是今年三四月间的事。
“有一天晚上,周大学看电视,媳妇嫌太晚了不让看,就争起来,结果一旁睡觉的孙女发了句牢骚,被儿子打了一巴掌,媳妇就不答应了。”罗云春说,两口子为离婚闹了一阵子,儿子不离,后来媳妇把离婚诉状投到了商南县富水法庭,可后来经过法庭调解,又没有离成。
诉状是冯书琴撤的,为什么当时要离,后来要撤,没人说得清楚。
周的大女儿周亚青说,小时候感觉父母关系不错,虽然父亲不常在家,但对自己也还好。上次父母闹离婚,她还在学校,并不知情。
周大学与冯书琴结婚之前,冯书琴就已在广东打工了,婚后不久,两口子分别到深圳和西安打工。大前年,有了第二个女儿后,冯书琴就在家带孩子,由周出外打工,但周大学一出去两年都没回来。
在家,冯书琴一边带孩子,一边还要做庄稼活。跟村里所有的媳妇一样,她希望丈夫的收入能多一些,这样,给小女儿买奶粉,供大女儿上学,也就不那么紧巴了。
“她就是觉得我娃(指周大学)懒,怕动弹,可他哪是懒呦!”罗云春说,十多年前,周大学被检查出了乙肝,后来也没好好治,有一次打工回来,瘦得只有八十多斤。“有病的身子,哪还有太多的力气去干活?”
对于一个身高一米七的人来说,八十多斤的体重怎能不让父母揪心。父亲周民财称,儿子外出打工多年,又累又苦,总想着能多寄些钱给家里,所以就省吃俭用,有病也舍不得吃营养品,这次走之前,小儿子还在县城给他抓了几服中药……“你想,一顿早饭只吃一块钱的两个小包子,还都是干体力活,这咋成?”周民财说。
村民对夫妻不一样的评价
在村子里,人们对冯书琴的评价,远远要好于周大学。
“农村女人带孩子是很不容易的,既要照顾娃,又要下地干活,她这些年一直在家,把这两件事都做得不错,是很难得的。”青山村村主任王民栓家与周家相距不远,他对冯书琴的印象是“挺能干”,做事“干脆、利索”。
王民栓的儿媳妇提起冯书琴来,更是赞不绝口,说农村里面这样能干的女人实在不多见。对周大学,王民栓则有些看法。前两年天气大旱,作为村会计的王民栓倡议大家挖井,用井水浇地。挖的时候,村里人都来帮忙,可周大学就是坐在家里不动,他曾几次找周,都被拒绝;后来井挖好了,周大学却拎着桶来打水,遭到他的一通奚落,结果两人大吵了一回。
提起他,一些村民说,他是个“说不成的人”。这个“说不成”,在村民余秋菊看来,就是跟一般人有些不一样,脾气“烈”、性子躁。
从小看着周大学长大的周菊芳回忆,周小时候还是很聪明的,不知怎么有了病以后,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周大学有肝病一事,村里很多人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越来越瘦。母亲罗云春埋怨说,儿媳妇总嫌儿子挣的钱少,上次去深圳,媳妇还说,挣不了钱就不要回来。
对这种说法,周大学的女儿周亚青认为是没有的事,而且她始终不认为父母感情出现矛盾是因为钱。
他把重负抛给了妻女
对于周大学的病,周亚青说,印象中父亲的病并没有那么厉害,而且近几年好像已经把病治好了。但周大学的病究竟严重不严重?由于他长期在外,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在村里,一提起生病,没有人不怕。毕竟,生病,尤其是慢性病,不仅折磨人,而且拖累家庭。“少吃点少喝点都没啥,就是怕得病,尤其是大病,一个家就毁了!”村民孟改换患了十多年的颈椎病,由于是慢性的,不住院,每一次报药费,就是4.6元——“我家里两个娃,都在上学,现在打工又不好打,得个病,钱都一点一点地流出去了”。
目前村里过得最拮据的,就是有重病患者的家庭。青山乡副乡长杜军说,比起周大学、冯书琴,村里还有病更重的,一些有偏瘫在床病人的家庭,过得也都很苦。
2006年,新合疗才在青山村普及起来。以前,村民对疾病的态度主要是“扛”,实在“扛”不过去了,才到医院看。因而很多人等到去医院看病的时候,可能已延误成了大病。
据周大学的亲人讲,周被查出患肝病后,从来没有住过医院,更没有时间去治疗,为的就是能在外面多挣些钱。可是,没想到他没倒下,妻子却患上了重病。
2009年6月,即在周大学外出打工后不久,冯书琴突然浑身浮肿,肿得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到西安检查后,才知道得的是尿毒症。这个不幸的消息,让她几乎蒙了。但个性坚强的冯书琴还是回去贷了1万元钱,住进了西安的医院。
冯书琴说,住院当天,她最期盼的就是丈夫能够回来陪她。7月5日,得到消息的周大学从广东赶回。可到了次日一早,当冯书琴醒来的时候,丈夫已杳然无踪,一封诀别信和一封离婚协议书,重重击倒了她。
“当我知道你得了尿毒症的时候,我一下子都傻了……听医生说,做透析一个月就是三四千块,要是换肾得花十三四万元,家属配对也得七八万元。高昂的医疗费对我来说,就是天文数字,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的出路在哪里,还有两个孩子,现在我只有对不起你们,我只有逃避这一现实……”
周大学“逃走”了,他试图摆脱对巨额医药费的恐惧,可是,却将更大的恐惧抛给了妻子、女儿。
在丈夫“逃走”的当天,冯书琴在医院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呆了许久。
无奈的现状
在妻子病痛、女儿最需要自己的时候选择“逃走”,周大学的行径遭到了来自社会各方面的谴责。
可是在青山村,说起这件事,人们除了气愤,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无奈。“唉,现在南方经济不景气,打工也不好打了,他出去,能干什么?”对于周大学的“逃走”,一位常年在外打工的村民认为,周跑了,将来还得回来,不然村里人会怎么看他?再说,现在外面的经济形势也不是很好,凭体力谋生,对他来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青山村有近400户、1400多人。村民的收入主要来源于种庄稼、打工。其中种庄稼的收入占到30%,剩下百分之五六十则来自于村民的外出打工。
今年24岁的王雁已有6年的打工经历了。最近一次没出去几天,就又返回了村里。王雁说,以前工资再低,也就是一个月1500元到1600元,现在直接是工资860元,还不包吃住,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同他一样,今年上半年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大多又回来了。由于村里没什么活,只能帮着干干庄稼活,打打短工。
据村民估计,大家今年的收入,将会比往年少很多。
村主任王民栓说,为了致富、发展经济,去年村里筹划了养鸡、养猪两个养殖场,但因资金不足,现在还没有收猪种。
“目前村里还在搞一个电子厂,将来还能解决50—60人的就业问题”,在王民栓看来,打工并非长久之计,他憧憬着等村里的企业效益好起来后,能解决收入、福利等一系列棘手问题。
“要是爸爸回来就好了”
7月18日,在周大学走后的第三天早上,周亚青扶着重病的母亲,踏上了回家的路。
虽然经历了被父亲抛弃的剧痛,但令周亚青欣慰的是,周围的好心人是那么多。父亲虽然走了,但社会给了自己一家人生活下去的勇气。
在媒体报道了周大学弃妻一事后,冯书琴受到了各界爱心人士的关注。短短几天,仅捐款就有6万多元,这笔钱至少可以让母亲得到一段时间的治疗。
西安交大一附院腹透宣教室的医务人员介绍,相比于住院进行腹透治疗,患者回家自行腹透是省钱又不影响效果的唯一办法。住院几天来,他们已经把腹膜透析的知识教给冯书琴和她女儿,回去后只要严格按操作程序办,跟医院的治疗效果一样。
据悉,回家后,冯书琴最初一段时间的透析,每次大约花费2500元左右,以后会慢慢降低到每次800元。相比之下,6万多元的捐款,也只能是解一时之急。
周亚青说,尽管自己也是学医的,但透析的过程在她看来还是很复杂的,尤其是杀菌,腹透要求有一个独立的操作间,而且必须是无菌的,一天要消毒多次,这在各方面条件都很落后的农村,不仅不容易做到,而且很费精力。“要是爸爸回来就好了。”在驶往商南的客车上,已给父亲打过多次电话的周亚青无奈地说。“我妈说了,如果他能回来照顾她,看在我和妹妹的面上,她会原谅父亲的。”
周亚青还讲,父亲的手机一直关机,现在她的心理压力很大,因为对她而言,仅凭她一人之力回家给母亲进行腹透,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据《华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