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教育代表着社会的未来,学术中寄存着社会精神的内核,如果求真的领域、精神的堡垒都不能承载一点美好的想象和拯救的可能,那么社会下坠将伊于胡底?
学术界不时曝抄袭丑闻,但很少看到身陷丑闻者的回应。西南交通大学副校长黄庆在抄袭有了定论后作出公开回应,属于少有的情况。然而,这个回应是令人遗憾的。
黄庆被7名教授实名举报抄袭,西南交通大学历时两年,两次鉴定,确定抄袭成立,学校决定取消黄庆的博士学位和研究生导师资格。黄庆的公开回应,从涉嫌抄袭的文字量所占比例、引用方法、鉴定程序等方面作了自我辩解,并称自己被举报抄袭是因竞聘校长遭报复。
在这个回应中,我们看到了“襟怀坦白”、“对得起学校”的自我鉴定,没有看到一位副校长因身陷抄袭丑闻对学校、对学生造成的困扰而有所自责。什么叫“对得起学校”,就算抄袭并不成立,只要不是被诬陷,一个副校长因自己身陷丑闻疑云,导致学校声誉受损、学生心中不安,他都应当有所负疚,何况黄庆抄袭已经多次鉴定确认。
学术抄袭,既是学术道德问题,也是民事司法问题。对民事司法而言,雷同文字不超过总字数的一定比例,不构成抄袭,无需承担法律责任;但在学术道德上,抄袭不是以字数比例来确认,而是以论文、著作等成果中是否有雷同于他人作品并未予以明确标注来判断。一个人引用别人成果不加注明,从而使人误认为那是他自己的成果,这就是学术道德上的瑕疵,情节轻微,称为“不严谨”、“不严肃”,情节严重,就是抄袭和剽窃。
对一个学人、一个校长来说,学术道德上的清洁是重要的,哪怕其不轨行为尚不构成司法诉讼的标准,只要足以被认为在学术道德上有严重亏欠,也很难说“对得起自己”。学人应当检视自己的学术品格。抄袭就是抄袭,这是一回事;是否“因竞聘校长遭报复”,这是另一回事,两者不能搞混。如果报复之说属实,那么把查处抄袭作为定向报复的手段是应当谴责的,但抄袭行为本身并不因此而被宽容。
黄庆的公开回应,一定程度上,也许代表着这个时代学术道德的现实水平。学术不端行为是如此普遍,以至于学术中人的道德要求不只是标准大大降低了,甚至基本被自我取缔了。没有人会为自己的学术不端行为给学校、研究机构、学生所带来的困扰而感到自责,所有的学术不端行为,经过确认也好,疑云重重也好,当事人都在“听候组织处理”,不会辞职,甚至不会诚恳致歉。很少有人会在内心里感到自己学术道德上存在亏欠,大家都可以为自己的不端行为寻找理由。我们不会看到知耻而辞职,而能够看到“对得起学校”也“对得起自己”的不脸红表白。
我理解荣誉对一个学者以及任何一个“有身份”的人是何其重要,脸面向来是中国人极力维护的对象。我也深深理解被指认抄袭者内心的困扰与焦虑,回避与辩解也来自于此。然而,学术道德问题,并非个人私事,而是学者立足于学术的根基。学术是求真的事业,也是现代社会里的公器。一个学术道德有亏的人,维护荣誉的办法,是坦承过失,再求学术共同体的认可;反道而行之,执着于这样的做法“不能被定性为抄袭”,无异于在坍塌的学术形象上,覆盖一层新的道德垃圾,荣誉将会荡然无存。
近段时间,社会舆论对学术不端行为给予了连续的关注。我想,这不是因为学界好欺,而是因为社会仍然对学术的清洁有着一定的期待。这个社会确实存在着更加令人不能容忍的领域,人们由希望至绝望,一种无力感已经产生。而学术领域、大学校园,仍然负载了社会一定程度的期许,人们看到了这里存在的污垢,这里恐怕还有比抄袭更加污秽的事情,但无论如何,教育代表着社会的未来,学术中寄存着社会精神的内核,如果求真的领域、精神的堡垒都不能承载一点美好的想象和拯救的可能,那么社会下坠将伊于胡底?
关注教育、清洁学术,几已成为人们觉得当为且能够稍许可以有为的很少的领域之一。腐败表现在很多方面,根子并非在校园,然而校园的腐败将会摧毁关于明天的想象。在一个社会中,司法不公会使人因无告而绝望,媒体堕落会使人因无处开口而绝望,教育与学术失去道德将使人因为完全失去未来预期而绝望。振衰起颓,总开关在权力,当其不可为,人们诉诸司法,诉诸媒体,而教育与学术则维持着人们退无可退的微弱的希望。这是教育与学术的特殊使命,也是教育公平和学术道德会受到似乎过分苛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