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陈小楠父亲病逝,母亲清月独力撑持着贫寒之家。母性及挣脱底层的愿望,使她为改变儿子未来的命运而苦苦挣扎,这个屈辱的过程,牵引出一段隐秘、久远而浪漫的往日故事……而清月唯一愿望所寄的儿子,却在青春的躁动中不能自拔,反抗,叛逆,毫无良心地消耗着青春,消耗着清月的母爱。
[上期回顾]
清月到江西去走亲戚。亲戚其实是她的表姐,叫戴琪。从没见过面的表姐夫叫傅洋。傅洋年轻的时候喜欢打牌,常常深更半夜回家。戴琪为这个事和傅洋闹离婚。后来还是清月的爸爸出面,教傅洋木匠手艺,这才收住了傅洋的心,也收住了一段婚姻。
表姐并不欢迎清月
清月在跳板上迟疑片刻,她不是想看清脚下火焰般朝上涌的浪花,她的视线落在岸上“将堡欢迎您!”的巨幅标语牌上。大多数的人对欢迎词无动于衷,但清月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遇见,心里便舒坦些。
她发现这座小镇的人穿着非常入时。她这个大城市人的衣着,在这里倒显得有点傻里傻气。路过一个小广场,她望见大城市里常见的景象:成群的白鸽停落在游人跟前,啄食窝在游人手心的面包屑、玉米等。她从车站一出来,就照地址直奔傅洋那幢红瓦白墙的别墅。叩开门,刚报出名字,就听见屋里欢快地叫出声来:“啊,是清月,快……快进屋!”傅洋盯着清月端详好一会,终于转过身对戴琪说,“像,像她爸!”他满脸堆笑,显得慈祥可亲。他一把抓住清月的手,嘴里发出充满柔情的责怪:“你怎么不告诉我们船期,我们好来接你呀。”
到傍晚,全家人都到齐了,就听见餐桌上传来当当的瓷器碰撞声。她发现下江人吃饭怪有意思,盛饭的瓷碗小得令她尴尬。照上游人的习惯,客人怕让主人觉得麻烦,吃完一碗一般不肯添饭。她人高马大,平时米饭在胃里纵横驰骋惯了,这么一小碗米饭等于叫她的胃空得难受。尽管劝她吃菜的声音很殷勤,与上游人不一样,满桌的亲戚并不主动给她夹菜。转眼工夫,高脚杯里的红葡萄酒下去了一半,傅洋摸着通红的酒糟鼻子,只顾自己说话了:“危险哪,有一阵中国真是危险,我和你父亲这辈人那时候硬是靠撑啊。唉,现在总算好了……”他的话令女婿打起了精神,女婿的话不算长,但比父辈强悍得多:“照现在这个架势,要不了二三十年,外国在各方面都要败在中国手下!”傅洋的外孙女像被她父亲的话打动了,她怯生生地插话问大人:“非要叫他们败在中国手下吗?”她的问题好像引爆了藏在她父辈心里的定时炸弹,她的大舅哈哈一笑,然后端起酒杯正色地说:“你呀,以后读了历史就明白,非叫他们败不可。”她的二舅听了高兴得嗓音几乎在颤抖:“是啊,风水轮流转嘛,也该轮到我们了。”清月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宏论,更怕暴露此行的来意。她观察着大家的表情,终于明白他们需要她。有没有安静的听众在场,关系到他们说话过不过瘾。最为沮丧的是,即使清月故意磨蹭着时间,但还是最先吃光了碗里的米饭。为了不显得尴尬,她及时退出了饭桌。
晚上,清月住的房间与傅洋夫妻的卧室隔着卫生间。戴琪与傅洋的谈话虽然时间不长,但清月上厕所时还是隐约听到一点。她听见戴琪冷冰冰地问傅洋:“你弄没弄清她这次为什么突然跑过来?”
“不清楚,可能就走走亲戚吧。”
“是吗?我怎么感到她心事重重的。”
“她怎么啦?”
“不会遇到什么事想离家散心吧?!真要那样,她会不会要在这里住很久?”
“不会吧……”接着清月听见一阵翻身的吱吱嘎嘎声,她心里一惊,连忙蹑手蹑脚走出卫生间。就这样,整个晚上她几乎都能听见客厅挂钟的滴答声。她考虑是把父亲的信交给戴琪还是交给傅洋?下半夜,她起身拧开桌上的台灯,没费多少脑筋就找到一个办法,她把可能影响借钱行为的因素列出一个表。
得分
刚才躺在床上难以看清的亮光一下出现了,傅洋的得分大大高于戴琪!她照搬的是颜玉学校的办法,教师的好坏不会疏疏朗朗明摆在那里,于是颜玉学校的教务处便想出得分表这玩意儿。听课的学生略带沉思地填完教师得分表,有的教师的苦难就降临了。“大家恨死这个表啦!”颜玉说归说,但从没忘记在清月面前感叹得分表的神奇,说它最能透过模糊的评判看到真相。也不知是什么灵感在作怪,清月用得分表一下摆脱了困境。
清月的一腔热情被表姐挡回来了
也许是根本没有睡着的缘故,她发现这里的早晨非常有趣。她顾不得把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趁着清晨尚有一丝冷冷的空气,去了附近最大的农贸市场。
隔着一条街,就能听见农贸市场喧闹的人声。菜贩恨不能把蔬菜当奇花异卉来竞相争妍,连最普通的土豆也洗净了,亮得像盯着买菜人的一只只黄眼珠子。她不得不违背过去买菜的习惯,尽管内心在嘶叫,但还是刻意去挑选价格高的。很快,计划中的钱数已经超过,到后来她干脆不看菜贩在卖什么菜,只考虑菜的价格体不体面。
当她拎着大小塑料袋出现在门口,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傅洋:“嗨,我说你上哪里去了——哎呀,你这是何苦呢?”清月虽然笑着,但嘴唇仅仅像裂了一道缝:“也没买什么,省得你们再跑一趟了。”戴琪望着她,笑容不太自然,她看清月买的什么看得很仔细。清月向前迈几步,动手帮戴琪清理塑料袋里五花八门的菜。戴琪的嘀咕轻得像一只蚊子,在清月耳边嗡嗡作响:“你也是的,何苦花这个冤枉钱呢,有的菜我平时都不敢买,老头子身体不好,他是什么都不顾的,越不能吃的菜他越是馋得要伸筷子……”戴琪的话令清月周身的血液骤然凝住了。她在戴琪身边站立了很久,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话。
傅洋开了一个家具公司
最难熬的时候不是白天,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只有清月和傅洋在家,其他人都聚集到单位去了。傅洋逢着清月就用方言掺杂的普通话说点什么。为冲淡清月初来乍到的冷清感,傅洋决定丢下公司的事,带她到镇内外各处转转。一股要报答清月父亲的激昂情绪,驱使他要给清月买点什么。
傅洋的命运说起来挺神奇。以前他是尽量避免丢工作,公费医疗和养老金不是很有诱惑力么?等国营工厂僵得快成了化石,他便像个无用的影子成天在厂里晃悠。跟同事扯淡是扯不出一分钱的,看着厂里萧条的景象,他不寒而栗。每次遇上要换领导,大家的工资就往下降。国营工厂在市场上表现得那么蠢!天哪,蹿上来的都是危机,降下去的都是收入。他把颈项伸得再长也看不到什么希望了。到外面做买卖的人多了,傅洋也动了心。有段时间,他郁郁寡欢,表情比谁都更阴沉,命运既然这样咄咄逼人,他不能再吝惜自己的才干了。几十年来他大概是第一次瞒着戴琪做了抉择,他把工作辞了。刚开始,戴琪觉得他的抉择很滑稽:“这多危险呀,我们后半辈子怎么办哪?”他呢只是拉开一个又一个抽屉,哗啦啦翻着什么。说来也怪,几张压在抽屉里的家具图纸,叫傅洋感到一股奇妙的力量。看见它,傅洋顿时有了主意。他觉得自己有理由来开办家具公司。戴琪在他面前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意见:“你也没经过商,闹不好会把家底全搭上。”
他的家具公司开业那天,戴琪心里分外难过,她对儿媳说:“他脾气变坏了,什么话也听不进。”她示威似的从邻居那里要了一条小狗,“你瞧,还是它对我好。”他租了多年没人用的仓库做后场,把能弄到手的家具大样全翻烂了。
他看上去与以前的确有些两样。那些背着他耍滑头的乡下木匠,几乎白费心思。他只需定神看一眼家具,就能看出木匠又搞了什么名堂。他扯着嗓子大叫大骂,发怒时才不管自己是死是活。后来手下那些恶棍似的人物,没等他来收拾就逃之夭夭了。年底戴琪过生日,发现傅洋在给她的礼物里包了一张存折,她略微疑惑了片刻,然后就明白他们的后半辈子终于有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