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4月23日早晨,大街上的人比平时少一些,16岁的王华福还像往常一样,挑着担子去上新河卖豆芽。时光荏苒,转眼一个甲子过去了,坐在朝天宫广场上晒太阳的他不禁感叹:那一刻,他做梦也没想到南京城已在一夜之间改天换地!
南京解放前夕,普通市民、黎民百姓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4月23日,他们是以何种心情迎接解放的,是心中忐忑,还是满怀期待?今天,身处一个全新时代的我们,走访了一位位鬓角已白的老人,他们没有显赫的身分,他们的故事也很普通,但他们却勾勒出了一副副人们在经历风云激荡、家国变迁时最本真的“解放表情”。快报记者 钟晓敏
解放前夕
他们忐忑
父母抓紧嫁女儿
结婚启事到处是
日本人在侵华战争中奸淫掠夺的恶行,在广大百姓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75岁老人王云山介绍,解放前他住在江东门一带,他清晰记得,日本人见到大姑娘,会兴奋地大叫:“大姑娘挺好挺好的!”
解放军渡江消息传来时,有一部分老百姓心中相当没底。解放军究竟如何?王云山老人回忆,当时一些居心叵测的人污蔑共产党,散布谣言说“共产党就是共产共妻”,一时间人心惶惶。
“害怕被糟蹋,很多人家把女儿送到乡下去了。”王云山介绍,比他大1岁的姐姐成了全家人的心里负担,早在解放前20天,父母就趁黑夜将姐姐护送到乡下一个亲戚家,叮嘱姐姐好好藏起来,千万别抛头露面。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被糟蹋了,脸面上多难看啊。”王云山老人介绍,采取预防措施的远不止他的父母,左邻右里的小姐妹们,也找地方躲了起来,白天不敢出门,偶尔出门也用黑锅灰把脸“粉饰”一把。
“有对象的,就提前结婚。”王云山介绍,很多父母担心夜长梦多,就把已经许配给人家的女儿,提前像水一般泼出去了。当然,婆家人也会积极配合,尤其是女子的男朋友,他们当然不希望还没结婚,就先戴一顶“绿帽子”。
“兵荒马乱的,姑娘把自己衣服收拾收拾打个包袱,拎到人家就算人家的人了。”王云山说,在特殊年代,很多穷苦的老百姓酒席不摆一桌,草草结婚了事。“条件好一些的人家,结婚时就在报纸上登个广告。”
记者翻看解放前的《中央日报》时,发现解放前夕订婚启事、结婚启事的广告的确铺天盖地,结婚热潮一浪高过一浪。从1949年初,报纸上天天都有类似广告,最多时一天达七八十条。即使是在解放当天,还有人在刊登结婚广告。不少新人在启事中添加这么一句话:“值此非常时期,一切从简,特此敬告诸亲友”。
解放前夜
他们害怕
全村上百号人
带被子躲进菜地
一头短发像罩了一层白霜,一双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一双粗糙的手布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李春梅老人81年来的千辛万苦。李春梅老人与儿媳住在应天花园,享受天伦之乐。不过,一提起解放前,老人便神情黯然,感叹:“哎呀,那个日子苦啊,3天3夜都讲不完。”
那时,李春梅与父母及4个兄弟姐妹一起住在沙洲。父母租了地主5亩地,可一年忙到头,过年时都没米下锅。后来,父母被迫无奈将她送给了一户人家当“童养媳”。不料,算命先生占了一卦,称她“克夫”,从此婆婆便百般虐待她,只恨她死不掉。白天黑夜干活,她吃的却都是剩饭,还经常被婆婆打得鼻青脸肿。后来,恶婆婆还将她驱逐出门。
1948年,家人另择对象,将她许给了一个“贫农”。 结婚时,新房就一间破草房,丈夫连一张床都买不起。她饿得经常跑去人家菜地里,偷人家的茨菰,摘人家的菜薹,生吞。
当时,她对共产党一点也不了解。1949年4月22日那一天,她白天没敢像往常一样出去干活,晚上更不敢在家睡觉。那一夜,她和全村上百号人一起,带了床被子、卷了床席子,躲到了菜地里。不仅女人躲到了菜地里,男人也藏了进来。
回忆起那一夜,李春梅老人说:“我怕得浑身发抖。”
黎明时分,李春梅惊然发现穿着与国民党军服不一样的军人,往菜地走来。直觉告诉她,那就是解放军,他们攻下了南京城!
“不得了,共产党要来了!”有人一声大喊后,很多人跪下来大声求饶,“先生饶命,先生饶命”。
“乡亲们别怕,我们是解放军,是来保护你们的。”李春梅说,当时解放军大声安慰大家“别怕”。回忆到这里,李春梅老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竖起大拇指称赞:“解放军是最好的!”为什么呀?原来,解放军帮她拎过一桶水。虽然只是一桶水,但在老人心目中,意义却不同。她大伯的一个儿子害怕国民党,有个国民党军官招手叫他帮忙端个脸盆,他却吓得掉头就跑,结果被一枪打死。四叔死得就更冤枉了,四叔个子高,梳了一个“西装头”,国民党认为四叔这副打扮像新四军,对他连开了3枪,枪枪击中要害。
国民党统治时期,她是担惊受怕过日子。“兵卯过,礼包破。”李春梅老人说,国民党部队来了,总要搜刮一些民脂民膏。即使在她家连一张床都没有的情况下,有一次,国民党还跑进她家,想拿点东西,最后败兴而归。
今年88岁高龄老人汤诚,解放前在文昌巷做买卖。两条腿的鸡鸭鹅,没有嘴的鸡鸭鹅蛋,他都卖。
4月23日晚,国民党的军队和警察都撤了,城市的治安陷入真空,街上不时有抢劫案发生。他叮嘱家人说:“这几天,千万不要到街上去。”
解放当天,他依旧带着一家人躲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未像往常一样出去做生意。直到一周后,他才出门,不过别人问他什么,他都一言不发。“父母交代过,不该说的别说,不该吃的别吃,不该拿的别拿。”至今,这位老人还保持着这项“优良传统”。
“大街上并不是一个人没有,只是比平常要少一些。”相对而言,76岁的王华福老人坦然很多,解放当天他像往常一样上街卖豆芽了。
解放前,王华福家住江东门。是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一家就有20几口人!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每天负责焐豆芽。王华福则是家中的“壮丁”,天天都要帮父亲卖豆芽。“豆芽必须当天卖,多摆一天就老了。”王华福说,当年他对共产党不了解,光听传言心中还是有些害怕的。
不过,“家庭责任感”在他小小心灵中占了很大比重。为了卖掉豆芽,挣钱养家糊口,4月23日凌晨5点,他就挑了一担豆芽去了棉花堤大街。
一夜炮轰之后,街上的人明显比往日少了一些。不过,他记得当天他还是把豆芽全卖掉了。
“有那么害怕吗?”家住红花地小区的77岁老人余贵英回忆解放当天情景,肯定地说:“我没人家那种害怕的感觉。”她介绍,解放那一天,她在太平南路上看到一支解放军队伍往总统府方向走去,感觉特别“稀奇”,她和5个弟弟妹妹,一个拽一个,跟在队伍后面“看热闹”。
“早上还是有一点紧张,到了中午就不怕了。”家住老城南的李伯伯说,解放当天上午,他所在的“大兴永杂货店”关门停业,广州路一条街上其他店铺都歇业了。“解放军走累了,就坐在店门口,喊他们喝水也不喝。”他说,发现解放军“不招惹”老百姓,大家心情逐渐放松了。那天,他还奔到励新剧场看了一场《南北一家》。记者查阅了当天的报纸,发现南京各大影院都照常营业,大光明在放《董小宛》,大华上映梅兰芳主演的《生死恨》,首都电影院在放“离奇曲折、别出心裁”的探案《杀妻报》。市民的娱乐生活,还是挺丰富的。
4月24日《中央日报》一篇《天亮前后》的报道,是这么形容4月23日的,“一夜炮声之后,南京城醒过来了,市民忘记了那可怕的战争恶梦,朝阳映红了石头城,人们恢复了平静……国民党军队、士兵、警察纷纷撤退,市民多以惊奇的眼光看他们零零落落没精打采地拖着疲惫的步履向中山门外退去……撤退声中,电讯局、邮政局、电厂的员工们最镇静,他们照常工作,电讯局局长报告‘人民治安维持会’说,他们员工一个都没有走,电厂继续供应水电,邮政局自愿供给邮车、摩托车,送达维持治安的消息。报时台人就每隔半点钟报时一次。南京城内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王华福做梦也没想到,解放当天卖完豆芽回家之后,家里已经住上了解放军!
“我的心当时‘咯噔’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共匪’怎么住到了我们家?”王华福回忆,为了不让解放军看出他的心虚,他故作镇定,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家门。
“解放军打着绑腿,背的是步枪,有的人脖子上还挂着干粮,看上去一副‘土’相。”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解放军一番后,王华福内心疑惑起来,“人家国民党军官穿的是正规军装,皮鞋踏在地上噔噔响的呀,用的还是美式武器!这个军队能把国民党打败?”
他不动声色,继续暗中观察,最后他终于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共产党得人心。
王华福介绍,解放军除了借他家堂屋歇脚,平时尽量不骚扰他的家人。此外,他还发现自从解放军住进他家后,家人不用挑水,水缸总是满的,都是解放军帮忙挑的。解放军日子过得很朴素,就在他家堂屋铺一点稻草,打个地铺就睡下了。
联想起国民党对他的所做所为,他对解放军更是由衷喜欢。他告诉记者,国民党总是无缘无故欺压百姓,连个孩子也不放过。有一次,他在上新河玩时,国民党不知为何用枪狠狠捣了他一下。还有一次春节,他去江心洲的姑妈家玩,有一个国民党挑担子迎面走来,他害怕极了,远远就缩在一边,给对方让路,不料对方还是停了下来,揪住他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
而共产党则很细腻,他们半夜有巡查、查岗的,看到谁的被子没有盖好,他们都轻轻地帮忙掖一下。
解放军纪律严明,绝大多数人都是好的,不过也有人素质不过硬。王华福介绍,有一次一个解放军战士去吉山村要稻草打地铺,村民不肯给,他竟打了村民一巴掌。不过,回去之后,这个战士就被领导狠狠批评处分了,最后这个战士不仅退了稻草,还向老百姓道了歉。
1951年抗美援朝,王华福自愿报名参军入党了……
(感谢南京市档案馆给本文提供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