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以来，中国当代艺术像一匹黑马闯入世界艺术市场，刚刚跨入中年门槛的艺术家们身价暴增，一个个腰缠万贯。顶尖如张晓刚，一幅画能卖到四五千万港币。市场之手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发展，一时间，当代艺术家人数翻番，经营当代艺术的画廊翻番，藏家翻番。北京798的出现，把这种几乎超现实的现实推到了极致。可是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当世界经济这个更大的市场陷入衰退的时候，世界艺术市场也迅即陷入萧条，中国当代艺术市场也开始走上下降通道，一个极具象征意味的变化是——昔日人气鼎盛、超级时尚的北京798已风光不再，超过三分之一的画廊关门打烊，艺术家出走的毅然劲，不输上个世纪初从家里出走的诺娜们。不过，并不是所有艺术家都如此惶惶不安，在南京，位于幕府山下的画家村依然稳定，画家们也没有撤退的迹象，领军人物毛焰依然淡定地画着他的“托马斯”；而偏居于仙林的潘东篱，在平静地颠覆了金陵十二钗之后，又把颠覆之笔伸向了“伊甸园”。
2009年胡润艺术榜出炉，让人意外的是，毛焰落榜了。这位2008年名列榜单第27位的南京画家创下过单幅作品拍卖逾千万的纪录。其实，毛焰的这次落榜也在情理之中，他并不是一个受市场利诱的人，市场并没有驱动他“多画一点”。
在接受快报专访时毛焰透露，9月份上海美术馆将会举办他的个展，集中展出近几年来的新作品。作为当代艺术的60后领军人物，他的这次出击定会引发一番轰动。
面对火爆的当代艺术市场和直线上升的当代艺术拍卖纪录，他这个别人眼中的“市场受益者”，认为市场虚火太旺，作品价格虚高，中国当代艺术创作无新意，很大程度上是在重复生产。
艺术市场虚火太旺
星期柒新闻周刊：听说去年因为有媒体报道你跻身千万画家的行列，害得你养了两条大狼狗看画室，有这回事儿吗？
毛焰：没有这回事。现在这里（幕府山画家工作室）挺安全的，有保安，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星期柒新闻周刊：今年没进胡润榜，能分析一下原因吗？
毛焰：我的画去年在市场上流通的比较少，就送过一张纸上作品参加汶川地震慈善拍卖。一来比较仓促，只有四天时间，而创作一幅油画至少需要两个月。我总觉得这种活动迟早又会变成另一场秀，谁谁谁送了几幅画，谁谁谁的画又拍了多少钱。所以就送了一幅纸上作品过去。因为是无底价拍卖，当时有很多投资人抱着“捡漏”的心理去竞拍。有个人跳出来指责不送油画，只送了张纸面的，说自己准备了100万来买画的。我当时很气愤，也想站出来骂他。画家有送不送作品、送什么样作品去拍卖的权利吧？你要向灾区人民伸出援手，可以直接捐钱啊。后来我又通过何多苓捐了一笔钱给灾区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
星期柒新闻周刊：这幅画被谁拍走了？
毛焰：后来才知道是金鹰集团。
星期柒新闻周刊：金融危机对艺术市场有没有影响？
毛焰：影响很大。北京798的画廊关了三分之一。在没有意识到危机之前，有的投资人拼命扩大规模，在北京开画廊还不够，在上海、香港、纽约开。金融危机来临之前，大家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泡沫太多，中国这么多画廊，高品质的仍然很少，有长远眼光的并不多。金融危机就是一次大浪淘沙，好的生存下来，没有生命力的完蛋。
星期柒新闻周刊：前几年艺术品市场很火，你觉得作品的价值与价格是否很一致？
毛焰：有的是一致的，有的是很不一致的。画卖得好的、价格卖得高的、机会多的人，当然会认为这是一致的。卖得不好的、机会少的，当然会认为这不一致了。怎么讲呢？这个领域现在很浮躁，急功近利的人太多了。大家聚到一起，都是在聊画卖了多少多少钱，新买了什么什么车，转过身去继续从事生产和销售。市场的火爆掩盖了一些艺术上的问题，很多画家面临创作瓶颈，创作成为大量的复制。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能谈谈这种虚高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吗？
毛焰：艺术市场主要是由三种人构成：画家、画廊和买家，现在大部分买油画的都不是真正意义的收藏家，所以只能叫买家。我觉得这三种人现在就像嗑药一样，整个感觉要“飞”得不行。这三种人我觉得目前主要有两种状态，一种是不冷静，匆忙进入；另一种很明白市场的原由，但就是不说出来，利用目前的局面捞钱。现在很多艺术杂志在以各种方式吹捧画家、画廊和投资人，积极拉广告版面，告诉各界这个局面如何好，但实际上是在不负责任地误导业界和社会，造成一个中国艺术市场的繁荣假象。
星期柒新闻周刊：这种状况是否正常？
毛焰：即使它再糟糕，它也是正常的。客观上讲，艺术市场的这种火热，即使是假象，对当代艺术发展的推动也是非常有好处的，至于艺术家如何选择自己的艺术道路和行为方式，那就是他的事情。
星期柒新闻周刊：中国顶尖的当代艺术家和国外艺术家之间有没有差距呢？
毛焰：拿到同一个平台上比较，中国最优秀的艺术家完全没有问题，高手之间彼此彼此。前几年我遇到一个香港藏家，他抱怨说张晓刚的作品怎么这么贵啊！我说，你们该赚的已经赚到了，不要不知足。像张晓刚这些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画家，成长环境非常艰苦，他们的生命力和创造力非常顽强，现在取得的成就是时间检验的结果。
我不是市场的受益者
星期柒新闻周刊：市场对你有没有影响，它有没有促使你多画点？
毛焰：没有。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也是市场的受益者，不是吗？
毛焰：首先需要申明，我并不是一个市场的受益者，我并没有把自己直接扔到市场里面去。事实上，我时常面临各种困境，包括经济上的困境。我目前所获得的，都是我自己通过努力得到的，并没有收获额外的一分钱。拿那幅《记忆或舞蹈的玫瑰》来说，十年前卖给我台湾的朋友，价格不到10万，后来拍了1000万，但这跟我就没有关系了。
星期柒新闻周刊：看到后来人家卖那么贵，您心理平衡吗？
毛焰：很平衡啊，我很高兴。谈到钱的问题，我喜欢杜尚的一句话，他说在钱的方面主要是看你能花多少钱，而不是看你能挣多少钱。你能花多少钱这很重要。严格来讲，艺术家创作出的作品在社会中的作用是极其有限的，也就是其价值也好、价格也好，是极其微小的。从社会的角度讲它就是商品、产品，其价值或价格，是不可能让艺术家过上真正豪华的生活。一个画家可能很洒脱、很挥霍、很奢侈，但是他绝对不是因为他富有了才挥霍，挥霍仅仅是他的一种需要。当然艺术家也不能太贫穷，贫穷会使画家变得疯狂、狭隘。
柒周刊：有一次你跟韩东吵架，因为他说自己是穷人，你是富人，他说画画的总比写东西的有钱，为这事你怒火万丈？
毛焰：这事你不说我都记不起来了。那些年，我惟一感觉到的现实压力就是钱，因为自己是一个喜欢挥霍的人。还有就是如果我想挣钱其实也很容易，但很多展览、收藏的机会都被我拒绝了。我需要钱但不想为了钱而画画，作为好朋友他缺乏一点理解，他后来明白了，我们又和好如初。
艺术的敌人就是快
星期柒新闻周刊：今年有什么打算？
毛焰：9月份在上海美术馆会有我的个人画展。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一般会在什么时间画画？
毛焰：一年之内我要完成哪些作品，通常有一个概念，但在具体画画时间上没有刻意的安排，想画就画。
星期柒新闻周刊：为展览而画画？
毛焰：尽管我现在画得很少，但仍然觉得为展览去画画是一件备受折磨的事。当然出于商业考虑去画就更令人窒息了。
柒周刊：但展览这种事对你还是挺重要的。
毛焰：一般人做事情都有他的理由。有人为了钱，有人为了展览，有人为了更大的目标，这都没有问题。我画画常常感到缺乏的正是理由。正因为我做不到，所以非常羡慕那些做事有明确目标的人，特别是具体的目标。
星期柒新闻周刊：你现在的肖像越来越简单，本来还有身体、衣饰这些部分，现在就连这张脸也在消隐。
毛焰：奥修讲过一个故事，河流的故事。一条河流经沙漠，想要穿越过去，这怎么可能呢？穿越沙漠你就不存在了，就完蛋了。后来风告诉它要学会信任，然后把它带到了空中，变成了云。到达沙漠的另一端，再变成雨，降落下来。
星期柒新闻周刊：以后的发展方向会是什么样子？你好像没画过女人？
毛焰：嗯，会增加很多形象。就比如这几年我主要是集中在托马斯的肖像上。但是下面，会增加一些新的形象，包括女人的形象。
星期柒新闻周刊：心态上呢？
毛焰：我曾经极其渴望学到有关绘画的所有东西，后来我意识到这是徒劳的。越接近某种现实成果时，我越觉得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也不能无所不为。虽然，我有过接近目标的强烈快感。到后来我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做不到，所以应该安静下来。艺术的敌人就是快。
□快报记者 陈曦
毛焰
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现居南京，任教于南京艺术学院。多年来，他独特的观念性肖像绘画受到世人瞩目。
快报记者 路军 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