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团长:谢晋元 ■他的团:88师524团 ■他的战斗: 1937年保卫四行仓库
昨天早上6点,南京鼓楼医院。曾经参加过上海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八百壮士”之一的周大发,没有跟病床边的儿子周武勇交代一句便撒手西去。几天前,他曾经作为“八百壮士”以个数计的幸存者接受过来自上海的媒体的采访,这位亲历过民族抗战血与火洗礼的老兵,在面对媒体采访时,97岁的他言辞已经有些含糊。媒体走后的第二天,他告诉小儿子周武勇,关于四行仓库保卫战那段历史,自己曾经记过几本日记,要好好找找。
记者第一次知道周大发的名字也是在昨天。上海媒体在前一天刊登了他们采访居住在南京的“八百壮士”之一的周大发。“八百壮士”就在南京,记者决定尽快找到他做一次人物专访,可是下午当记者联系到他所在的养老院的时候,却意外得到他刚刚去世的消息。
周大发老人
他的团长
他的团
团长:
陆军中校谢晋元
团:
八十八师524团
该团每人装备一支中国仿造Gewehr 88或Gewehr 98式步枪,300发8毫米毛瑟子弹,两箱手榴弹,一顶德制M1935式头盔,一副防毒面具及食物袋。守军共装备有27挺轻机枪,大部分为ZB26式轻机枪(布伦式轻机枪),接近每班一挺,4挺24式水冷马克沁机枪以及一个迫击炮排。综合
周大发老人去世,他的小儿子周武勇在家里的灵堂给老人上香。快报记者 顾炜 摄
生前一再要求“后事从简”
昨晚7点,记者赶到了周大发位于迈皋桥东井亭的家,房子面积不大,是拆迁安置房,40多个平方米。屋子没什么装修。周大发老人的祭堂下午刚刚布置好。这个晚上,这间不大的居所显得很安静,守灵的是周大发的两个儿子周世荣与周武勇。一盏瓦数不高的节能灯,照着灵堂里的一切,遗像、桌子、挽联。
两年前,老人95岁。周武勇的工作单位从迈皋桥搬到高港,早晚公司班车来去,中午不能回家照顾父亲。商量之后,周武勇将周大发安置到离家不远的红山光阳园老年公寓。
“在搬去养老院之前,父亲身体一直很硬朗,生活能自理,中午我经常从单位回来看看。毕竟父亲年纪大了,公司搬了以后,让他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周武勇告诉记者,“最近几天气温变化快,父亲身体就明显扛不住了。三天前,养老院给我打来电话,说父亲喘得接不上气,我就赶紧把父亲送到鼓楼医院抢救。”
“送到鼓楼医院的时候,父亲已经不能说话了,一直依靠氧气维持呼吸。”这三天,周武勇一直陪在父亲身边,他感觉到了父亲日渐一日地衰老,也感觉到了父亲正走向生命的终结。
昨天早上5点多钟,天还没亮,周武勇给武汉的哥哥周世荣打了电话。“爸爸恐怕不行了。”电话里,周武勇的声音有点哽咽。
6点整,周大发在鼓楼医院走了。
20多天前,周世荣从武汉回了趟南京,“这两年,父亲也许知道自己年纪大了,随时可能走,每次见我,都会说到身后事。”对于身后事,老人一再要求儿子:后事从简,最好连骨灰都不要,越简单越好。
定居武汉的周世荣,接完电话就立刻往武汉火车站赶。在铁路部门工作的他,买了最快一班回南京的火车。遗憾的是没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等周世荣赶到南京以后,弟弟周武勇已经忙活了一天。虽然老人一再要求“后事从简”,但作为子女,再简单也是要操办一下的。定墓地、通知父亲的单位、布置祭堂这些父亲身后事,周武勇一一妥当安排了。
“八百壮士”的前世今生
据周世荣介绍,周大发1912年出生,湖北监利汪桥镇人,家里排行老二,读过两年私塾。贺龙在洪湖闹革命的时候,周大发曾经追随过贺龙的部队打仗。一次战役中,他负伤回老家疗伤。上世纪30年代,洪湖地区大水,周大发与根据地失去联络了,他辗转湖南,给地主放过羊。不久抗战爆发,周大发报名参军,不久,他所在的师被改编后调至上海。1937年日军进攻上海,许多部队撤到了南京,而周大发所在的88师524团被要求留下,他们就是后来的“八百壮士”。
“所谓的‘八百壮士’是号称,其实只有452人。”周世荣告诉记者。
对照着史料,有关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前前后后有了清晰的脉络。1937年8月,日军进攻上海。中日双方在上海及其周围地区进行了长达3个多月的大会战。10月26日,日军攻陷大场、江湾、闸北、庙行地区。中国守军腹背受敌,战局危急。为避免全军覆没,必须要有一支部队留下来牵制日军。这个任务就交给了周大发所在的524团。
周大发与战友接到的命令是:坚守四行仓库。坚守四行仓库的壮士们,也就成了孤军。在这个孤岛上,八百壮士在四行仓库与日军血战4昼夜,歼敌200余名,自己仅伤亡30余人,胜利完成任务。当时的国民政府考虑到已经完成了掩护主力撤退的任务,于30日命令孤军撤退。谢晋元接到命令后,当即代表八百壮士表示:全体官兵早已立下遗嘱。后经再三电令,“八百壮士”挥泪表示执行命令,退守英租界。
可“壮士们”退守英租界后,却遭软禁。4年后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国与日本成了敌对国。周大发与英租界的一些英国人都成了日军的俘虏,被押送至南京。
“当时,一共有300多俘虏被日本人押到南京,其中50多人被送到中缅边境修路,所修的那条路被称为‘死亡之路’,很多人都客死他乡。有60多人被送到溧水窑厂当苦力,在押送途中,有一部分人成功逃脱。而包括父亲在内的俘虏被关在了老虎桥监狱。”
“日本人审讯父亲,在战场上有没有打死过日本人。父亲委婉地回答,在战场上,士兵都是只管枪支扫射,谁知道有没有打死人呢。”周世荣说,也许因为父亲一直没有正面承认杀死过日本人,所以,父亲逃过了日本人的枪杀,活了下来。
数年后的一次孙中山诞辰周年庆,国民党高层要求日军释放一批战俘,周大发才侥幸逃生。“获释的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日本人的侵略战争接近失败了。”周世荣说,父亲虽然名义上被释放,其实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父亲被安排到日本人的运输队,做一些擦车、修理之类的活。一切都在日本人的监视范围内。”
几本特殊的“日记”
抗战胜利之后,周大发才算是真正获得了自由。经朋友介绍,他到鼓楼医院做勤杂工。他没有想到这一做,几乎就是一辈子。60岁的时候,他才办理了退休手续。周大发能吃苦,为人也很随和,在单位人缘很好,当时的医院领导就决定返聘他,让他再做5年。他真正离开鼓楼医院的时候已经65岁了。
在周世荣眼里,父亲是一个特别勤劳、顾家的人,“鼓楼医院有时候会分一点福利,比如水果什么的,他总是舍不得吃,带回来原封不动交到我们手里。”
关于他在上海的那段经历,周大发从来没有主动告诉过他的孩子。要不是母亲一星半点地把父亲的那段经历说给他们听,在孩子们眼里,父亲就是一个老实巴交言辞不多的人。
但是有一天,周大发主动和周世荣说起了那段经历。1973年,周世荣打了入党报告,单位来到鼓楼医院调查他的家庭情况,也就是调查周大发的情况。几十年过去,周大发第一次对自己在上海的经历做了完整的回顾。他把包括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历史和自己解放前的经历写成了一个报告,交给了鼓楼医院。回家后,他把周世荣叫到一边,把那段经历详细地告诉儿子。
周大发把报告交给组织的同时,自己也留了一份。粉碎“四人帮”以后,国家对那段历史重新进行了客观的评价。周大发不再对孩子遮遮掩掩,而是一看到报纸上刊登四行仓库保卫战的事情,他就裁剪下来,贴在日记本上。这就是他交待周武勇的那几本日记本的来历。
上个世纪80年代,周大发家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客人来自台湾,是他在上海时的战友,关系很好。1949年的时候,他曾经动员周大发和他一起去台湾。几十年过去,老友相见却是另一番景象。周武勇告诉记者,后来父亲跟他说,见面寒暄以后,他们谁也没有提上海,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介绍自己的退休生活。
养老院义工发现老人身世
“父亲是四行仓库保卫战‘八百壮士’之一的消息是养老院的义工透露给媒体的。”周武勇说。
南京红山光阳园老年公寓位于红山动物园附近的小巷里。虽说号称“公寓”,但这里其实是一个条件非常简陋的私立养老院,里面只有30多个老人,大多是中风、痴呆的重症患者。
义工小陈,就是最早发现周大发身世的人。据上海媒体报道,在此做义工的小陈,对这位老家湖北、只有小学文化却时不时地冒出一两个日语单词的“周爷爷”很好奇。
“你知道上海的四行仓库吗?”“女童子军杨慧敏知道吗?”周大发老人有时会拉着小陈讲故事,但小陈对这段历史不是很了解。最近,小陈注意到电视新闻中关于迎接“八百壮士”海外遗骸回家的报道。 周大发老人会不会也是“八百壮士”之一呢?带着这些疑惑,小陈上网查找相关资料,一周前她拨通了淞沪抗战纪念馆的电话。
纪念馆工作人员接到电话后高度重视,一个多小时后,淞沪抗战纪念馆副馆长沈建中决定,亲赴南京揭开历史之谜。临行前,他与周大发老家湖北取得联系。幸运的是,当地保留了一份完整的“八百壮士湖北赤壁籍战士名单”。根据名单显示,周大发为湖北人,下士。籍贯与小陈所述再次吻合。
昨天早上,记者从上海媒体看到“八百壮士”幸存者周大发的报道后,得知他是南京人,一心想跟他做一次人物专访。辗转联系到他的儿子周武勇,却意外得到他早上去世的消息。这位被媒体“冷落”的英雄,已经走了。
快报记者 倪宁宁 戎华
期待
战友遗骸回家
据报载,参加四行仓库保卫战的452名“八百壮士”中,有50多人被押至巴布亚新几内亚做苦役,只有36人回国,其余的都客死异乡。而由赤壁党史办向上海某媒体提供的22人名单中,就有5人被押至当地,只有2人活着回来了。他们都是周大发的战友和同乡。
周大发在3月27日接受上海媒体采访时曾经表示,“支持迎接抗日战士遗骸回国活动,希望客死异乡的八百壮士早日回国”。记者昨天向周武勇问及此事,周武勇说:“这几乎是父亲最后的愿望了。”
周武勇说,虽然父亲对过去那段经历一直很低调,但是他的心里一直是有数的。“前几年,当报纸上刊登介绍四行仓库保卫战的文章和照片,他心情好时,会指着照片上的人说,这是谁,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肯定希望他们的遗骸能够回来。”周世荣也说,父亲的话不多,他和他来自台湾的战友见面的时候甚至有点冷场,但是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抗战结束后,周大发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一个经历过硝烟弥漫的人,需要内心的平静。“父亲因为他的经历影响我入党一直很内疚,他是一个很讲情义的人,他对他的那些战友,一定是怀着很深的感情。”
而外交部发言人秦刚3月24日表示,中国政府高度重视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抗战将士遗骸问题,将以隆重、庄严的方式予以纪念。由此可以看出,老人的遗愿能够得到实现。
快报记者 倪宁宁 戎华
那一场
惊世骇俗的战斗
回放
1937年10月29日,日军攻占上海的第三天,闸北苏州河畔的四行仓库楼顶上飘起了中国国旗!当天出版的上海《申报》有这样的一篇特写:“天亮时分,国旗飘展,隔河民众经此地,纷纷脱帽鞠躬,感动落泪。”在沦陷的上海,在数万日本陆、海、空军围困中,升起上海市唯一的一面国旗的,就是谢晋元和他率领的名震天下的“八百壮士”。
10月25日,我军全线退守沪西。大撤退时,蒋介石以国际联盟开会在即,保持在上海的存在“可壮国际视听”。“死守上海最后阵地”的命令,迅速地交到了时任88师262旅524团中校团副谢晋元的手上,指挥所设在88师原司令部“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是四家银行联营的仓库,楼高六层,墙体厚实,日军小钢炮也打不透。谢晋元与八百壮士预立遗嘱,“余一枪一弹誓与敌周旋到底,流最后一滴血,必向倭寇取相当代价。”其实,坚守四行仓库的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全团452人,一个机枪连三个步兵连,一个迫击炮排”。为迷惑敌人,在记者采访时,谢晋元假告800人。这才有了“八百壮士”之说。
1937年10月30日,统帅部命令孤军停止战斗,退入公共租界。消息传到孤军,谢晋元痛心不已。在固守4日后,八百壮士奉命向租界撤退,从此被困。1941年4月24日晨5时,谢晋元被汪伪政府收买的士兵袭击,6时许悲壮长逝,时年37岁。综合
医院同事不知道他的过去
“他竟然是当年的‘八百壮士’之一啊!”昨天晚上,当鼓楼医院离退办的张学斌书记听到记者介绍周大发的情况时,非常惊讶。周大发是南京鼓楼医院的退休职工,但由于他生前非常低调,而且已经97岁了,在鼓楼医院里,知道他经历的人已经非常少了。
“我管过人事档案,现在又五十七八岁了,在医院里,我还算对周大发的情况了解比较多的。”张学斌书记告诉记者,周大发何时到医院、何时退休的,现在光凭记忆很难确定了。但他记得,周大发在退休前,是鼓楼医院内科的勤杂工,光知道他为人不错,以前是国民党的一个士兵,至于是什么军衔,周大发也没有讲。
周大发大概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退休的,可能觉得他当过国民党士兵并不是个荣耀的事情,他更是非常低调,从来不提他以前的经历,所以说,鼓楼医院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过去。他退休之后,退休金每个月会打到工资卡上,不用到医院来领了,和单位的接触也越来越少。
快报记者 刘峻 张星
记者手记
前天,他刚走上媒体
昨天,他就悄然离去
一间只有四五平方米的老式客厅,一张颜色已经斑驳的饭桌,饭桌上放着两盘冷菜。一盏灰暗的节能灯下,站着周世荣、周武勇兄弟俩。神情暗淡的两个人在记者到来前,愣愣地站着,彼此不说话。周世荣说他们在等待浙江的大姐,“明天上午,她过来,她来了一家人就齐了。”
这是一个特殊的时刻,十多个小时前,兄弟俩失去了他们97岁的老父亲周大发。
记者是在昨天中午得知周大发老人的名字的,一篇不起眼的报道告诉我们,在南京有一位四行仓库保卫战的幸存者,也就是传说中的八百壮士中的一位。这是一个活着的传奇。昨天下午,记者辗转联系到老人所在的养老院。养老院负责人的一句话让记者一下失去了“方寸”:你们来迟了,老人今天早上去世了……
周氏兄弟话很少,几乎是记者问一句,他们才回答一句。但就是在这极平静的一问一答中,记者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了老人的形象:他是一个极平常的人,娶妻生子,上班下班,退休,养老。
灵堂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一个七八平方米的小房间里“简单”得只有老人的遗像。记者代表快报的全体同仁向老人敬献了花篮,这也是灵堂中唯一的花篮花圈。周武勇说父亲临终前,交待他后事务必简单,骨灰也不必留。
英雄身后,朴素异常。可是这也太朴素、太简单了点!
昔日保卫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他们的事迹,惊天地,泣鬼神,成就的是一番何等的壮举!周大发是其中的一员,在民族最危难之际,他和祖国一批最优秀的儿女一起,置生命于不顾,毅然把热血洒在枪林弹雨之间。
望着老人平和安然的遗像,很难想象他就是那些誓与阵地共存亡的将士中的一个;望着房间里简单的家什,简陋的装饰,很难想象这里曾经生活过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据周氏兄弟介绍,他们安贫乐道的父亲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他几乎没有完整地向自己的孩子讲述过过去的岁月。“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周世荣说,“父亲真的做到了在家为家,在国为国。”
75岁的时候,因为家境并不宽裕,退休后的周大发曾经推着板车沿街收废酒瓶。这里的很多街坊都认识他,认识这个和善、好说话的老头。但是在南京,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白发老人,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为了今天的平静生活,和鬼子拼命。
或许我们可以把老人战后的“平静生活”,理解为一种境界,理解为他对生活的一种超然的解读。但是作为英雄作为的受益者,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生死存亡的民族的后人,我们很难平伏心中生出的一种惭愧。
我们不仅应该学习和继承英雄的精神,我们也应该在精神上和生活上善待我们的英雄。
从老人家中出来,楼道没有灯,周武勇点着打火机给记者领路。
记者安慰他说,97岁了,应该算是喜丧。周武勇点点头。
快报记者 倪宁宁 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