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是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之词尾。典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者还报王曰：‘廉将军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

　　善饭乃体健，人为万物之灵，更重要的是智健。廉颇那样的武将，也须深谙韬略善用计谋才能克敌制胜。人老而身心俱健，除“尚能饭否”还要考量“尚能思否”。

　　一般认为，智力随年龄增长而衰退，就记忆力而言的确如此。老人的记忆力，特别是短期记忆力确实不如年轻时。一些陈年往事反倒历历在目，可见长期记忆并未明显衰退。更重要的是，思维和理解能力不但未衰退，反而随年龄和经验增长而增强。

　　古人以记忆力衡量人的聪明。记忆和思维均为大脑之功能，两者有关联也有区别。丧失记忆，思维就缺乏素材；过多记忆，思维就难以施展。犹如拳师比武，先要清场才能大显身手，思维也类此。我有亲身体会：研究工作遇到难题时，翻遍资料，搜索枯肠，反复计算，殚思极虑，越想越糊涂。吃过几次亏后我学乖了，想不通时就停下来，听听音乐，翻翻闲书，去健身房锻炼，在林阴道上牵狗散步，或者干脆睡一觉，让大脑休息。

　　一般认为人老心衰——费脑筋思考的事不行了，这种误解其来有自。以爱因斯坦为例，他那四篇划时代论文是在25岁时发表的，发表广义相对论时也只不过35岁。有人认为，爱因斯坦后半生在科学研究上一事无成，证明英雄出少年。爱因斯坦65岁时在给朋友杰留斯柏格的信中说：“像你和我这样的人，虽然如众人那样不免一死，但无论活多久都不会老。我们在与生俱来的伟大秘密面前犹如好奇的孩子。”爱因斯坦后半生致力于探讨“统一场论”，以失败告终有其客观原因。统一场论志在统论宇宙万物，包括所有基本粒子和相互作用。现知有几十种基本粒子，那时只知道电子质子和中子三种，而且后两者并非基本；现知有四种相互作用，那时只知道电磁和引力两种。客观条件不成熟，聪明如爱因斯坦也难以超越时代局限。总之，爱翁确实在继续思考，而且想得非常深刻。别的且不说，他的统一场论思想为后人所继承，至今仍在朝这个方向努力探索。不能只以成败论英雄。

　　1953年克里克与沃森一起发现生命之源——DNA双螺旋结构，1962年两位共同获得诺贝尔奖。克里克晚年为自己设定更高目标——探讨自我意识之奥秘，这比生命之源更具挑战性。克里克知难而进，终其余生矢志不渝，虽然未能突破，也为后继者留下可贵的思想遗产。

　　还有，八五高龄自称“21世纪文坛新秀”的于光远，“行年八十以后始重拾少年旧梦”的李荫远，请参看拙作“以文会友其乐无穷”（2006年8月20日《文汇报·笔会》）。可见，老而善思者大有人在。

　　奉劝颐养天年诸君，善饭之余频频自问：尚能思否？

　　(沈致远 来源:文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