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小说把一栋极为平凡的公寓楼当做主舞台,领衔主演就四个人,上下左右比邻而居。他们用最嬉笑怒骂的方式过着最简单的生活,但这四个人又神神道道得让你有点难以置信,于是交缠成网的爱情与友情,以及“近爱情”和“近友情”就那么彼此关联起来了,直到最后一刻大家互道珍重的时候,所有被那些温暖的细节感动的人,才会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上期回顾]
尚蒂和哥哥尚天从小就被吸毒的父母丢进了孤儿院,从此两人相依为命,哥哥成了尚蒂的保护神。长大后尚天成了一名缉毒警官,不久便因为一桩缉毒案被人害死,尚蒂于是转学法医专业。裴哲的母亲要走了,但裴哲不知道,于是我到裴哲工作的地方去找他。
裴哲一个人在喝闷酒
“No.1”是什么?我不晓得,但我相信绝对不是指世界文艺史考试第一名的意思。这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大学的函授讲堂的样子。“俊介”又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不过做编辑的我很了解许多人喜欢用笔名和艺名,我姑且当做这是裴哲在这里的一个化名好了。
“他就在最角落的位子里喝酒解闷呢,晚上遇到了一个第一次来这里的很麻烦的客人,百般刁难地挑剔我们各种不妥之处,还是俊介出面去摆平的。末了那女人竟然因为一个服务生不小心打碎了酒杯就胡乱发飙,俊介甚至靠下跪才算让对方消气。”男子似乎有着话多的职业病,一旦开讲就停不下来。
裴哲正坐在一个白色的单人沙发里,穿着一身合身的白色西装,皮鞋又细又长。他衬衫的扣子开到胸膛下方,隐约看到坚实的肌肉,上次看到的那条价值不菲的碎钻十字架垂在胸口,有气无力地折射着酒吧里仅剩的黯淡灯光。
“你来了。”在看到我之后,裴哲露出疑惑的笑容,不过并不惊讶,像是猜到我迟早会找来这里似的。
“裴妈妈要走了。”看到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我有点发不起火来。他面色微醺,眼神有点涣散。即使听到我说的话,也表现出没有兴趣的样子,拍了拍一旁的座位,示意我坐到旁边。
“来喝一杯吧。”他打了个响指,正在扫地的一个服务生立刻撇下扫帚,飞快地送来一个干净的酒杯,又恭敬地帮裴哲和我都各倒上小半杯红酒。
“我说,裴妈妈要走了!”我微微加重了语气。
“这可是店里最好的酒哦!”他充耳不闻,微笑地冲我扬了扬酒杯,一口饮尽,“我请你喝。”他舒服地打了一个小小的酒嗝。满意地让红晕爬到脸颊上。回想起上次在水晶酒吧他喝了那么多都没什么反应,我估计他昨晚喝的酒应该足够我一辈子的量。我的酒量很差,喝瓶啤酒都会耳热半天,上次他请我喝Hennessy也只是出于好奇。酒进了口就让我连皱眉头,看来无论多昂贵的酒,我都不具备可以仔细去鉴赏的品位。用尚蒂的话说,我压根就是一个幻想小资生活的土包子,吃块高汤煮萝卜都能感动半天,真要遇到鹅肝酱配黑松露,反倒会觉得麻木了。
“我说!裴妈妈要走了!!”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在喝酒,手表的时间已经指向了九点二十,我心中焦躁地大声呼喝,音量之大,以至于惊动了其他的服务生。裴哲没有被我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到,他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服务生们没他们的事,然后再给自己倒上一杯,放到眼前轻轻地晃着。这个动作很眼熟。尚蒂跟我吃饭的时候,也曾这样欣赏过红酒的挂杯。
“走了就好。我会比较省心了。”他似笑非笑地说。
“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听得到自己的牙齿在咯咯作响,“她怎么养育你到现在的,你难道忘了么?”
“你也看到了。”裴哲累得连眼皮都不愿抬,他右手在头顶扫了一个圈,“我在这里工作,这不是个会让母亲觉得骄傲的地方。”
裴哲为何厌恶母亲
“陪酒。确切地说是陪女人喝酒。”他撅了一下嘴,示意我在听他说完之前先不要打断他,“虽然不会涉及到情色服务,可到底也是个出卖男人尊严的场所……讨好女人不是件容易的事。讨好所有女人就更难上加难。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地讨好女人,让她们点最贵的酒。每到月底就会根据当月的营业额来排名,连续三个月排名在十名以外的就会被开除——在这里赚钱很容易,但赚得越多,尊严也出卖得越快。”
“友善点的人呢,会称我们为男公关;讨厌我们的人呢,干脆就叫我们为牛郎——当然我们与牛郎是完全不同的,我们的肉体或许比牛郎干净,可是灵魂不见得比他们干净到哪里去。”这是我第一次发觉“牛郎”这个名字如此的辛酸加卑贱,幸好没有哪国的妓女叫做“织女”,不然我想每年的七夕可能都让中国人过得并不舒服。
“你不是一心想画画的吗?”趁他喝酒的间隙,我插嘴道。
“单纯画画能吃饱么?”他苦笑,“更何况我并不想一直是无业的状态让妈操心。再让她累死累活地攒钱给我花,也未免让我的人格卑劣到极点了。”
“所以……你并不是真的厌恶裴妈妈……”我心中早就有正确答案,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确认。
“只是,被她知道我的工作情况,估计她也不会安心花我的钱。”他继续苦笑,喝杯里的酒,看他别扭的表情,我不由得确信连酒本身都是苦的。“苦酒”这个词自古就有之。既然酒是苦的,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人视之如珍宝?“苦果”这个词也是自古就有,甚至你用智能ABC输入法去打这两个字的拼音,第一时间跳出来的固定词组,也都会是这两个汉字——但什么果子是苦的,我一时却也想不到。
“裴妈妈早就知道了。”我心不在焉地说。脑海里浮现的是裴妈妈下跪时无助的表情,以及在联想裴哲昨晚下跪时的无奈。裴哲愣了愣,酒碰到了他的嘴唇,但他没有咽下去。
“裴妈妈怕给你添麻烦,已经准备要回去了。”我平静地说道,“她早就晓得你在做什么样的工作,她从来也不愿意说破,因为她晓得自己儿子选择的道路,总有他走的理由。”
“她还让我转告你:不管受到什么委屈了,她都还是会在那个家里等你回去的。”酒吧里一时鸦雀无声。扫地的服务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撤下了,只有我跟裴哲两个人坐在厅里,除了呼吸,最大的声响也只有红酒在酒杯里流动的声音。
“就这样让她老人家独自回去么?”我问。
裴哲面对我坐着,硕大的酒杯挡住了他的眼睛,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把酒杯贴在额头上,闭目养神,疲惫得像是横穿了撒哈拉沙漠的骆驼,安静地瘫在沙发里,连根指头都懒得动。 “就这样回去也没什么不好。”过了约莫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从半梦半醒间飘出一句话,我看了一下表,实际上只刚过了五分钟而已。
“裴妈妈会很遗憾的。”我说,“你也会很遗憾的。”
“遗憾么……”他说,“正因为有着许多我们没办法做到的事情,所以才在事后无法挽回的时候被称为‘遗憾’,不是么?”
裴哲道出苦衷
“你错了。”我严肃地将他的酒杯夺走,“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意思是说即使监狱里死了个姓杨的犯人,如果能及时把栏杆上的缺口修补好的话,也不会让更多的犯人乘机溜掉。”
“喂,明明就不是这么解释的好么……”
“寓意是说,虽然世上的确有‘遗憾’这种东西,但是不存在无法挽回的遗憾——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能挽回的东西,只有胖子的食欲。”
“喂……”他有气无力地抗议。
“裴妈妈是十点多的车,现在跑着去的话,绕开交通拥堵的路段,应该还赶得上。”我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要拉他走。
“至少听我说完‘遗憾’之后再决定行动的下一个步骤好么?”他慵懒地回应。
“唉?”
“我有AIDS。”他镇定得像注射镇定剂过量的病人。
“哦……我家的网络也是用的ADSL宽带。”我嗫嚅地接话。
“是AIDS……”
“我承认我的那套ARMANI西装是假的。”我越发语无伦次起来。
“A,I,D,S。”
“ADIDAS新出了一款周年纪念版篮球鞋呢!”我慌得将我面前的酒杯打翻,一口都没喝的红酒泼在了红色的地毯上。尽管不爱喝酒,但我还是感到了由衷的心疼。
“放心,不是性行为感染,是血液感染。”他像是很满意我的反应,“是我在日本念书时的学长传染给我的。”
“我大学三年级外出写生的时候,是跟四年级的一位学长一起去的。”他开始仔细回忆着往事,已经是九点三十二分了,“我们去了一座罕有人烟的雪山。到达山顶的时候我不慎从山崖上摔落,右腰处被崖壁上的树枝划破,撕开了一道深及内脏的伤口。”
他将衬衫的衣角掀起,给我展示了一条巨大的疤痕,像条丑陋的蜈蚣一样扭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