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执笔人：任银亮 女 32岁 玄武区 那一次，因为妈妈不肯配合医生的治疗，不肯好好吃药、挂水，我赌气没和她道别就离开了家。再回家时，妈妈已到了弥留之际，我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消失。

　　昨天去商场买东西，看到有老太太穿的棉衣棉裤，泪水一下子涌上了眼眶——我想起了妈妈。

　　要在以前我会仔细去看，哪件适合妈妈穿。妈妈喜欢素雅的颜色，稍微鲜艳的花色就怕太洋气不肯穿，我总是挑来挑去，找那好看又一点不张扬的衣服。其实给妈妈也只买过几次，大多时候只是看看，因为妈妈不愿让我买，说她衣服多着呢，穿不了浪费。可是现在，我竟然连去看看这些衣服的资格都没有了！

　　去年10月6日夜里近零点，接到了哥哥的电话，说妈妈从昨天晚上睡下，一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放下电话我就去了火车站。那时候真希望自己有双会飞的翅膀，一瞬间跨越这几千里的距离。

　　在火车上度过了难耐的十几个小时，回到了家，看到了双眼紧闭，气息微弱的妈妈，妈妈竟然穿着鲜艳无比的寿衣。姐姐说妈妈的娘家人来过了，非要把老衣给她穿上，那鲜亮的颜色像尖刀一样刺得我心疼。县城医院的救护车来过了，医生直摇头，不敢送妈妈去医院，路途遥远又颠簸，怕她在路上就有意外。

　　流着泪，我侧身躺在妈妈身旁，那熟悉的气息让我感觉回到了小时候，不同的是，那时候妈妈会用她单薄的身子呵护着幼小的我，可现在她躺在那里，无知无觉。她的手如此冰冷，我不停地用手暖着她，搓着她的手，希望她能有感觉，能醒过来。

　　到了第二天下午，妈妈竟然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醒过来的母亲，极度虚弱，她手脚都不能动，睁开眼睛也很吃力，她有时清醒，有时又有些糊涂。

　　村头的黄土堆里埋着妈妈

　　妈妈终究没能熬过去。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我眼睁睁看着妈妈的生命在我面前消失，她好像睡着了，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是再没了呼吸。父亲、姐姐、哥哥、我还有弟弟，一家人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守着妈妈，不能说一家人了，没有了妈妈，这个家永远是残缺不全的了。

　　家里开始吵吵嚷嚷起来，家里家外一片白色，我们都抗不过陈旧的农村习俗，无奈地顺着这一切。我呆呆地守着躺着的妈妈，我甚至幻想她能醒过来；或者这一切只是个梦，等我醒过来，妈妈还好好地在家里。我想起了小时候，村子里如果有哪家办丧事，我总会和一大帮小孩跟着乐队跑前跑后看热闹，却不晓得那家亲人的心早已被声声唢呐撕得碎裂而心痛不已。如今临到自己头上，才明白了那是多么彻骨彻心的悲伤！

　　送走了妈妈，我再不能在家里待下去，看着家里熟悉的物件，每件都能让我想起妈妈，妈妈在打扫房间，在门口喂羊，在厨房做饭……

　　离家之前，又去村子东边最后看了妈妈。妈妈再也不在熟悉的家里，要见妈妈，我竟然要来这荒凉的村外，而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堆黄土！

　　四个儿女让妈妈操心了一辈子

　　妈妈身体一直不好，但为了拉扯我们四个儿女，她从来顾不上关心自己。小时候家里很穷，但妈妈尽她最大的努力没让我们饿着冻着。年三十晚上，妈妈总是要熬到很晚，为我们赶制新鞋，或者缝新衣服的扣子。大年初一早上醒来，我们四个都能穿上新衣新鞋。现在真是无法想象，一家六口人的鞋子，从鞋底到鞋帮，还有棉衣棉裤，全是妈妈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床单被褥，是妈妈手工纺、织、印、染、缝起来的。奶奶在世时，还要照顾卧病在床的奶奶，种地里的庄稼，那要付出多少劳动，妈妈那瘦弱的身体真不知是怎样支撑下来的。

　　也许妈妈心里最强的信念便是她的儿女们。可我们兄妹四人都不够孝顺。不对，是我们都没有能力，竟然让妈妈的晚年在病痛中度过，又在病痛中离去。我们姐弟四人的婚事，在妈妈看来没有一个如意的。姐姐家非常穷，姐夫更讨人嫌，虽然姐姐一双儿女非常可爱，但妈妈总是难以释怀，一直在念叨。嫂子人不坏，妈妈帮她带大了侄女，但嫂子和妈妈就是合不来，十几年来形同陌路，哥哥左右为难，妈妈为此也生了很多气。

　　从小到大，妈妈对我的期望最大，而我却是问题最多，最令妈妈失望伤心的。特别是十年前我干的傻事，害惨了一家人，对妈妈更是致命的打击。2000年我去了外地，独自一人适应着纷繁复杂的社会、孤苦无依的打工生活和冷漠的人际关系。努力挣钱寄回家，弥补家人是我的精神支柱。

　　弟弟结婚几个月就离婚，而后和我一样去了遥远的南方。那时候哥哥在西安摆摊卖小吃，只有姐姐离家近一点。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妈妈的心便被分成了几分，牵肠挂肚着她的几个儿女。

　　妈妈竟对我说起了感谢的话

　　妈妈的身体便在一天天的思念伤心中愈发虚弱。她有了轻微的脑中风，加上听力本来就不好，更加难以沟通，性情变得固执，自闭又多疑。她又极度节俭，菜都舍不得吃，我们远在外地照顾不上，父亲又拗不过她，她的健康状况愈加糟糕。虽然住院看过几次，但总是好不了多久就又复发。

　　直到前年，我的他走进了我的生活，弟弟也重新谈了女朋友。前年我和弟弟约定，春节都回家！妈妈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满心欢喜，让父亲提早去打扫屋子，而已经不能做事的她去烧水时竟然让开水烫了，这对母亲羸弱的身体造成了致命的伤害。

　　因为妈妈的心脏病，省城最好的医院也说不能做手术，一天几千块钱的高昂住院费，合我们兄妹四人之力也撑不了多久，一个星期后我们无奈又心酸地带着药回家了。在家里照顾了妈妈一个多月，她的伤逐渐好转，我便决定来南京，妈妈由父亲和已经搬回家的哥哥来照顾。离家的前一天，妈妈竟然对我说着感谢的话，说这些天幸亏有我照料，让我受累了。我无地自容。

　　有一件事让我更加痛恨自己。因为妈妈不肯挂消炎的药水，不肯吃医生说应该多吃的食物，我就和妈妈生气，那天天没亮，没和妈妈道别就走了，没想到，再回家已经是妈妈的弥留之际了。我恨死了自己。

　　在梦里，我看到妈妈在忙碌着

　　我多么希望有那个世界的存在，那样妈妈就能看到我们，而我们也能感应到妈妈；那样妈妈就能见到她的妈妈，和她的亲人团聚而不再孤单。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妈妈都要为故去的爷爷奶奶烧棉衣棉被，今年我也要为妈妈做很多，让她在那个世界暖暖和和，不会感觉黑暗和寒冷。

　　妈妈，妈妈，您能听得到吗？妈妈，您喂养过的羊，父亲现在把它养得更壮了，院子里的石榴树明年会开出更多更鲜艳的花，核桃也会挂满枝头。您一定要回来，您一定会看得到，是吗？

　　我总是在梦里回到家乡，推开熟悉的院门，亲爱的妈妈在忙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