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6点,46岁的葛洪生推开酒吧的木栅栏,黑色拉布拉多迎面扑来,葛洪生轻声呵斥,“你别老围着我转行不行。”拉布拉多似乎听懂了主人的呵斥,蹲下身子安静了下来。寒流即将到来,葛洪生进了酒吧,关上窗户,打开空调。服务生给每张餐桌摆上红蜡烛的时候,葛洪生忍不住叮嘱了一句:“记得玻璃杯里加上水。”
酒吧名叫答案,英文名叫behind wall。酒吧的装修可以用破旧形容,水泥地面不算平整,白墙浮着一层灰尘,桌椅是葛洪生画的图纸,找工人打的。屋内能敲掉的非承重墙已经敲掉,拱门、陶罐、小布置,可以看出一些地中海风格元素。这个看上去不扎眼的酒吧,客人一直以外国人居多,美国、西班牙、加拿大、越南……这里成了一个小小的地球村。
答案酒吧,老外们在南京的据点 快报记者 唐伟超 摄
被写进新生的入学问卷中
被店里服务生喊作葛老师的葛洪生,其实一天都没做过老师。他甚至没有念过大学。
来南京十多年,一口北京口音一直改不掉。葛洪生记忆中的青涩岁月,永远是阳光灿烂的日子。跟影片中的夏雨一样,他也是在北京大院里长大的,不爱学习,想法多。上世纪70年代末期,偶尔电台会播放一两首西方音乐,葛洪生就此迷上了音乐,成了乐手。
如今的生活已算安定,回忆起曾经的走穴生活,他用了“好玩”来形容。演出的价码从二三十元一场到100多一场,走穴的地方小到山村,大到深圳这样的都市,8年多时间,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当年走穴的,有的人出来了,成了明星,有的人什么也不是。
葛洪生说,在社会大学,自己长了很多见识。1997年,他到了南京。当时,北京有家酒吧叫“解决”,跟朋友一合计,便决定开一家酒吧,取名叫“答案”。
早先的店开在上海路金银街。金银街邻近南京大学中美文化研究中心,留学生很多。他们便成了这里最主要的顾客。
“刚开业时,95%都是外国人。”之所以吸引外国人,葛洪生归结为自己“极其不商业”的经营方式。酒吧不定期地举办一些小型展览,留学生的作品被贴得满屋都是。有些留学生的父母来南京看望子女,选择这里作为接待家人的地方。
答案的门面很小,若不是熟客或者朋友带路,很容易就将这里错过。这种低调,葛洪生是故意的。他不希望这里成为一个很商业的地方,“那样会带来很多繁杂的人,很多人不是自己想要的”。
看得出,他是一个挑剔的人。他甚至挑剔自己的顾客,他希望自己的客人跟自己是一类的,能听懂他的音乐,能欣赏他准备的食物。
若不是经常撞到外国来的旅行者,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这里坐一坐,喝上一杯,葛洪生不会知道自己的小酒吧被写进了很多旅行指南。一个留学生告诉他,南大中美中心的新生入学问卷中,甚至会有这样的题目:你们周围有一间酒吧,店主人叫什么名字,请用最短的时间找到这个地方,认识这个地方。
从开业以来,这里一直不缺慕名而来的顾客。
“对,就是那个大卫·科波菲尔来过”
“我一直在追求一种平和的生活状态。我的性格是内向的,不想被人注意。”葛洪生将这种低调延续到酒吧中。
来过答案的名人很多,郑钧、朴树、顺子、羽泉、吴大维,娱乐圈内很多名人都来过。
葛洪生表现得很不当回事。如果有人告诉他谁谁来了,他就礼貌地打个招呼“噢,你好”,然后就自动离开。“他们出来也是想放松自己,不想被人注意和打扰”,这是葛洪生的逻辑,以至于世界顶级的魔术大师大卫·科波菲尔来过这里,他也是一句淡淡带过,“对,就是那个大卫。”
来过这里的名人中,葛洪生对朴树的印象比较深。朴树来的那天,看到吉他,就自己弹了起来。因为顾客主要是外国人,外国人对这些中国明星也没什么概念,“朴树自己弹自己的,客人们照旧聊天”。
除了大大小小的名人看中了这里,这里也曾经被导演黄建新看中。王志文和范伟主演的《求求你,表扬我》,曾在这里取过景。“摄影机从窗户外的院子取景,拍了一个晚上。”
这个院子,很多人第一眼就爱上这里。女主人晓川当初选址南秀村,就是看中了这个院子。“我在一个雨季到来之前,到这里看房子的。之前这里开了一家足疗店,屋子里排满了各种躺椅。但是,院子里的三棵树吸引了我。”
盘下这个店面后,晓川又种上了爬山虎,院子里搭了凉棚,摆上了桌椅。“春天和秋天的晚上,我和Jef最喜欢坐在凉棚下,听听音乐,和朋友聊天,从下午一直聊到夜晚。”嫁给美国人的沈颖告诉记者。
答案从金银街搬到南秀村后,去了趟美国的葛洪生迷上了墨西哥菜。南秀村的答案开始经营餐饮。以前总是过夜猫子的生活,年龄大了,葛洪生和晓川都想转到白天的餐饮上。
“不过客人还是习惯当这里是酒吧。消费门槛定得不高,一些我们想回避的顾客进来了。有的人点上一桌喜力,然后甩出钱,要点唱《老鼠爱大米》《动物世界》之类。外国人傻愣愣地看着这些大声叫嚷的顾客。”这个时候,作为店主人,晓川总是特别尴尬。她幽默地总结:“有外国人的地方,就有看热闹的中国人,而且一个人会慢慢就看成了一桌子。”
恋爱据点
答案开了十多年,晓川说自己一直在看别人的生活。沈颖和Jef,李娜和Keith,刘海英和Peter,越南的高明和美国的July,很多对恋人将这里选作约会的地方。
沈颖是地道的南京人,家住定淮门,之前是南京一所幼儿园的老师。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美国来的Jef。Jef毕业于杜鲁门大学,主修国际贸易,辅修中文。大学毕业以后,来南京大学继续进修中文。没想到,在南京,Jef遇到了自己的“命中注定”。
“我们都是比较简单的人,喜欢安静。答案是我们恋爱‘据点’。”幼儿园的工作算不上繁忙,下午三点下班后,沈颖就蹬着电动车,从玄武湖附近蹬到南秀村。而Jef则骑着自行车,从代课的地点赶过来。
一瓶啤酒,一杯香蕉奶昔,来得次数多了,不需要说,服务生就给他们端上这两样。
一次在答案,朋友间的聊天,让沈颖对Jef暗暗生出了好感。
前一天晚上,Jef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男人在打老婆,很多人路过,却没有人上前阻止。Jef看不下去,上去制止,结果惹怒了对方,被揍了一顿。
第二天的“群聚”会,挂了彩的Jef特意戴了一个帽子,不想让沈颖发现。沈颖虽然心生奇怪,也没多问。倒是朋友们显得很关心Jef,问他怎么样了。沈颖这才知道事情的由来。
“他头也破了,手也受伤了,但是他不想告诉我,因为他觉得打架是不对的事情,可是他看见别人欺负女人,又不能不管。我一下子觉得他是个有正义感的男人。对他产生了好感。”当然,沈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大家都很关心他,说明他人缘很好。”
沈颖和Jef的交往很传统,恋爱两个月后,Jef的妈妈和弟弟到南京旅游,和沈颖的家人见了面。用沈颖的话说,这次见面“确定了两人的关系,可以放心交往了”。
问沈颖可曾遇到文化上的差异,她摇摇头,“我老公除了是个美国人外,我们和普通夫妻一样,婚姻属于平稳类型的。”
爱情的火花燃起或熄灭
在答案,好几对“跨国恋”在这里上演。恋人们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孩子,这一切,女主人晓川都默默地关注着。
美国人Keith有个响亮的名字叫盖山顶。来自波士顿的他,喜欢这样介绍自己的中文名:“盖浇饭的盖,孙中山的山,顶天立地的顶”。
有次盖山顶和朋友在答案聊天,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女孩告诉盖山顶在电视台工作,盖山顶就谈了自己关于电视节目的一些想法。两个星期后,盖山顶就坐了在江苏教育电视台五楼的演播室。
“她离开的时候,我可不知道两个星期后,我会在演播室里录我主持的Small Talk的第一期节目。”自从当上了主持人,盖山顶就换了一种方式解释自己的名字:“因为我要盖过那个加拿大人大山,所以我叫盖山顶!”
在答案,盖山顶不仅找到了主持人的工作,爱情也在这里顺利进展。一次去上海,盖山顶遇到了上海姑娘李娜,对李娜一见钟情。盖山顶就邀请李娜来南京,首站就是答案。
随后,两人约会的地点就在这里。“盖山顶和李娜都是外向型性格。星期二是男人的约会,星期三就是女人的约会,他们将朋友聚会也搬到了这里。”女主人晓川说,“这些年,我一直在观察他们的生活。看着盖山顶和李娜结婚,去年生下宝宝。这个新年,他们去了菲律宾度假,日子过得很幸福。”
晓川的手机里,存着好友们的电话。这些年,她跟很多熟客已经是很好的朋友。打电话去盖山顶家,是李娜父母接的电话。宝宝才7个月大,小夫妻就跑到菲律宾享受生活了,老两口就从上海赶来帮忙带宝宝。“今年春节,我们老两口子和宝宝在南京过。”电话那头,李娜妈妈乐呵呵地告诉记者。
爱情的火花在这里燃起,也有在这里熄灭的。“看别人的生活,过自己的生活吧。”跟原先出版社文字编辑的工作比起来,晓川更喜欢现在的工作,“自由,没有人强迫自己做事情。”
“有时我跟居委会大妈一样,你说我是情感诊所的心理医生也好,到这里来的很多顾客,喜欢向我倾诉感情问题。”晓川说自己是个很好的听众,每次都很耐心地给对方分析各种利弊,“可‘道理’这两个字在爱情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心理咨询师当多了,她开始归纳总结。
佛拉门戈弹了十多年
这些年,答案发生的故事,乐手伍贻军一直静静看着。伍贻军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在这里,他已经弹了12年吉他。
十多年前,他曾经对古典吉他绝望过。“大家都对流行音乐感兴趣,没人听我弹。”
遇到葛洪生,伍贻军开始重拾了吉他,并且迷上了西班牙佛拉门戈。
佛拉门戈需要有古典吉他的基础,伍贻军学起来上手很快。“有个加拿大女孩子,到南京旅游,在答案听到我谈佛拉门戈,特意让她父亲的同事来中国时,带了一大包教材给我。西班牙的杰拉德也是因为佛拉门戈而相识。”
虽然外国客人很多,伍贻军几乎从不主动与客人交流。夏天的时候,他抱着吉他一边演奏一边在屋子内走动。客人的兴致被他带动,跟在他后面“互动”。那是与客人不多的交流。几年以来,伍贻军结识的最好的朋友是杰拉德。
一天,伍贻军弹奏了一曲《悲伤的西班牙》,伤感的曲调打动了杰拉德。伍贻军快走的时候,被杰拉德拉住。“老伍,可以跟你聊两句吗?”这是两人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成了朋友后,杰拉德每次回国前都要给伍贻军打电话,询问需要带点什么。一年回西班牙两趟的他,给老伍带过一把佛拉门戈吉他,还带来了一些音乐教材。
国内缺少佛拉门戈教材,每次老伍都是去唱片店淘一些CD,然后自己记谱子,自己琢磨。“很多外国人都以为我在西班牙呆过,其实我一天都没有去过。”
杰拉德的朋友正好是写音乐教材的,这些带回来的教材被老伍奉为宝贝。杰拉德在南京做生意已经好几年了,今年的金融危机对西班牙的冲击比较大。“杰拉德很多款子收不回来,有些焦头烂额的,这个月回国忙着收账了。”
“杰拉德家在巴塞罗那,他一直邀请我跟他去一趟西班牙。”虽然杰拉德认为老伍对佛拉门戈的感觉很对,他坚持认为,老伍应该去西班牙喝一口当地的水。老伍也为此一直在准备着,护照已经办了,计划今年夏天动身。
在老伍看来,佛拉门戈只有两种情绪,一种是悲伤,一种是高兴。弹了这么多年,老伍说,只要前一天拿到谱子,第二天准能弹奏出来。收过几个外国徒弟的他,还是觉得西班牙之行是必须的。
八点钟,晚上的表演时间到了。葛洪生和老伍,这两个岁数相同,同是属虎的男人,各弹各的吉他。一把是民谣吉他,一把是古典吉他。这天,他们弹奏的是一曲欢快的佛拉门戈,明快的节奏里,葛洪生用右脚打着拍子。这个夜晚,他们安定地坐在台上,表情是欢乐的。他们面前架着手写版歌谱,翻开一张谱子,曾经的走穴生活已成了过去的一页。
快报记者 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