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那年,沈乔生来到黑龙江建设北大荒。在七星泡农场,他每天凌晨3点起床,顶着零下40摄氏度的严寒进山伐木,坐在搓衣板上写字,晚上睡在五六十人的大炕上,这一呆就是10年。回忆起40年前的知青生活,沈乔生说,“我们付出了很多,现在的回想是对青春和磨难的追忆。因为艰辛,故而弥足珍贵。”
你走了谁给我们买自行车?
1969年3月,按照“面向农村、面向边疆、面向工矿、面向基层”的原则,生于资产阶级家庭的1967届初中生沈乔生被安排去黑龙江七星泡农场插队。七星泡农场的知青主要来自上海、天津和哈尔滨3个城市,共计两万余人。
在沈乔生看来,城市青年来到乡村的主要作用是传播了新文化,创建了一条“丝绸之路”,把现代文明和城市生活方式——包括各种工具和消费品——带到乡村。
上世纪70年代,上海青年带去北大荒的东西在北大荒是很“吃香”的,比如羊毛衫、香皂、奶糖,也有少数人把缝纫机带了过去。农场职工都很兴奋,他们从没见过这些东西,当时最抢手的“两大样”是上海的钻石牌手表和永久、凤凰牌自行车。
沈乔生一个同学的父亲在奉贤当工会主席,每年那个同学都要父亲去买自行车。当时的自行车还是要凭“票”买的,每次农场更换新领导,这个同学都会送上一辆自行车,这样前后一共买了七八辆。以致后来这位同学想考大学离开农场的时候,领导不让他走,说你走了谁给我们买自行车呢?
零下40℃的北大荒
黑龙江七星泡农场的知青共有2万多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对这些来自城市的孩子来说,建设边疆的理想是朦胧的,而生活是很实际的。在靠近最冷的地方生活,最难忍受的是严寒。每天凌晨5点,农工就来喊大家起床,一起进山伐木,刺骨的冷空气像玻璃纤维般划过男孩女孩们的面庞。带出去做干粮的馒头系在腰间,冻得像石头一样坚硬,拿起来几乎可以砸死人。到了吃饭时间,知青们找些树枝架起火堆烘烤馒头。馒头从外面开始变软,烤一层吃一层,直到最后吃完。没有饮用水,有人伸出舌头舔雪,干冷的空气中,舌头粘在雪块上,一扯就掉一层皮。谈起过去的生活,沈乔生说女孩有时候比男孩更坚强,她们身穿绿黄色的紧身棉袄,汗水从棉袄里渗出,遇到外界的冷空气,立刻凝结成一条条冰柱,粘在衣服外面。
沈乔生在农场时一直担任排长,排长的工作就是每天带领大家一起去劳动,他说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当劳动模范。回忆起北大荒的生活,沈乔生说知青们在农场非常顽强,他们吃苦耐劳,养鸡、盖房子,样样活儿都学得很出色,当地青年对他们也充满感情。虽然在城市里每个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但大家觉得经历过北大荒的生活,以后回到城市,随便什么样困难都能克服。
其实,大部分知青返城后的命运都不太好,他们的生命中实在没有多少华彩乐章,也正因为这样,北大荒对他们来说成为值得自豪的青春岁月,因为艰辛所以精彩。
趴在炕上写小说
与大多数知青后来的命运相比,沈乔生是幸运的,性格决定命运的说法在他身上体现得尤为鲜明。
即使在北大荒,部分知青仍没有放弃学习。七星泡农场第一分场的知青,部分来自上海的徐汇中学和南阳模范中学,整体来说英语水平比较好。他们坚持在日常生活中用英语对话,约定谁都不可以说中文,否则就要拿出一分钱扔在集体储蓄罐里,当时的一分钱就好比现在的一块钱。后来这批人有的成为高校英语系的骨干教授,有的去了国外,发展得相当好。
沈乔生在七星泡农场第十一分场,他痴迷的是外国长篇小说,记忆犹新的是梅里美的《卡门》和《高龙巴》。他觉得梅里美的文笔很“精致”,并由此判断写作是一件快乐的事。除梅里美以外,他还读了雨果的《九三年》和《悲惨世界》,觉得雨果的作品情节感强烈,能够抓住人心,文字有强烈的震撼力。不过,沈乔生当时最喜欢的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直到现在他都觉得这是影响他一生的作家,《白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白夜》、《罪与罚》等作品里主人公内心的百转千折、苦苦挣扎深深吸引了他。相比之下,托尔斯泰的作品在这个年轻人看来节奏过于舒缓,只有《安娜·卡列尼娜》还比较好看。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沈乔生开始写作。北大荒的知青宿舍是南北大炕的格局,房间两边的通铺上各睡二三十人。闲暇时间,别的知青在打牌,沈乔生就搬一个铁桶,底朝天放在炕前,上面再放一块搓衣板,人坐在搓衣板上,上身趴在炕上写小说。写完小说,他还买来廉价的毛笔和墨水,在炕上练习颜体书法,这一习惯从8岁开始一直保持到现在。
因为钟情写作,沈乔生很快被调到七星泡场部宣传科。农场并不在乎他的“资本家”成分,只觉得这个男孩实在,就让他来写所有的公文、广播稿和宣传资料。
通过高考返城
恢复高考的政策出台后,考上大学成为知青改变自己命运的重要出路。上世纪70年代末,高考的竞争程度近乎“惨烈”,全国范围录取率是3%。七星泡农场2万知青,去上海读书的名额只有两三个,中文系名额只有1个,堪称凤毛麟角。如果不是各门功课都在85-90分之间,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
1976年11月第一场高考,沈乔生在上海申请病退没能参加,却因为在场部宣传科工作被邀请去批改高考语文卷,阴差阳错地了解到高考的各种评分标准。并且在阅卷组,他遇见了生命中的一个“贵人”。“贵人”是国民党留守人员的孩子,比沈乔生大10岁,出生在黑龙江,是个理科生,而文化修养极好,每天早晨3点钟起床,点着蜡烛翻译狄更斯原版的《双城记》。沈乔生当时的数学程度只有初中水平,于是他也每天3点起床复习数学,有不懂的问题就赶紧请教身边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
为了参加高考,沈乔生用尽浑身解数,甚至预先准备了七八篇作文,对付考场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功夫不负有心人,1978年沈乔生被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他的“贵人”朋友考取了北京中科院。
跨越40年的知青情结
为了爱情,1982年从华东师范大学毕业后,沈乔生来到南京定居,现在他已经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写作之余,跟曾经一起插队黑龙江的知青联系成为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去年,同在黑龙江七星泡农场插队的上海知青相约故地重游,找到了当时的指导员尹保权。故友相逢,尹保权居然能够准确地叫出第十一分队100多个知青每个人的名字。曾在第十一分队插队的一位上海女知青身患癌症,第十一分队大多数知青自发聚集到一起,把她送进病房,嘘寒问暖,直到这位女知青病情好转。而这位女知青回到上海后所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大力推动“上海知青网”的建设。快报记者 苑纯洁
人物:沈乔生
上海人。1982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1969年赴黑龙江七星泡农场插队务农。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199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股民日记》、《白楼梦》、《就赌这一次》等,曾获“人民文学奖”、“小说界奖”、紫金山长篇小说奖”等各种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