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也是她最疼爱的女儿。父亲背叛家庭,弃我们而去,母亲用坚强的毅力和无私的爱陪伴我们成长。她教会我们爱,教我们要宽容。而我却曾经做过一件错事伤透了她的心,至今让我无法释怀……
1990年,我和84岁的母亲在西流湾公园
倾诉者:段玲玫,女,61岁
父亲弃家,母亲独自拉扯7个孩子
我出生时,父亲背叛了家庭,与年轻的女秘书走了,但弱小的母亲却留下了所有的孩子,母亲相信自己能让女儿们健康快乐、自强自立地活着。我就是在母亲的琅琅书声和歌声中长大的。“木兰从军”“渔光曲”“在松花江上”是我的摇篮曲。到了南京后,我开始读书了。当时母亲非常忙,既要做家务又要照看第三代,还要教育我和萱草姐。母亲总是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母亲还说女孩子可以不学女红,但一定要读书,必须要有自立的本领。好在我们姐妹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母亲多少有点欣慰。
我是母亲的第七个孩子,母亲四十一岁时生下了我。母亲后来告诉我,我从小身体就不太好,两三岁了头上才稀稀拉拉长了几根黄毛,全身皮肤又黄又肿,食欲不振,爱哭,哭声像小猫叫,细细的脖子上撑着个大脑袋,活脱脱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
那时母亲唯一的希望就是我能健康,瘦小的她常背着我拉着萱草姐(其他的姐姐都已在南京读书)在芜湖市里一家一家诊所去求医问药,但我依旧不见好转。后来医生下了最后通牒:“这一帖药再吃不好,你不必再来了,这孩子彻底没救了”。偏偏我一吃中药就会吐,成年后依然,有时强迫自己喝下了立即又会喷射状地吐出来。母亲不信自己的小女儿会夭折,她将药煎好后,关闭了家中所有门窗(怕我哭闹扰邻),让姐姐帮忙捏鼻子,硬将药灌入我口中, “不许吐”,从不打骂我的母亲竟用刀子威逼又哭又闹的我,这情景五十多年过去我记忆犹新,奇怪的是自此之后,我全身的黄还真的渐渐退了。
大约是因为我身体太弱,又是老小,加之从小没有父爱,母亲对我有点偏爱,常常会塞点东西给我吃。例如,那时物资比较紧张,有一次母亲给我煮了鸡蛋让我躲在灶台下赶快吃掉,偏巧被一个成年的姐姐看见了,妈妈虽没说话,却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红了脸。这也是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的一件往事。
小时候我的顽劣没少让母亲操心
我从小学二年级起就一直是少先队的二道杠,中学时是学生会班干部,母亲自然很是以我为豪,可是我也常出状况给母亲添麻烦。
我生性像男孩活泼喜动,连走路也是一蹦三跳不安分。夏日夜晚在路边竹床上纳凉,我用草席做筒裙站在竹床上跳舞,跳着跳着一歪,草席裹着我从床上掉下来。在家洗衣服的母亲听到喊声后赶来将我拖起,我的手臂已断。幸好邻里中有个专治跌打损伤的名医,老医生用偏方调面粉不动手术治好了我的断臂。这边手臂还吊着,那边我又开始调皮了,不敢站着跳就跪着跳,一不小心,竹床上凹凸不平的竹条硬是将我右膝盖一块肉夹得翻过来,我痛得大哭,又是年已50瘦弱的母亲背着我到了医院,至今那块疤痕还在。
还有一次更危险。我坐在房间床上,用剪刀尖不停地去扎电灯插头,想“探索”做试验。“啪”的一声,电流把我击倒,我大叫着从床上掉到地板上。在堂屋带外孙的母亲气喘吁吁地跨进房门,看见地下的我安然无恙,只说了一句:“怕了吧?电真的会打死人的!”那一次我探索的后果是全院四户人家全部断电,母亲一家家打招呼,然后请人来换保险丝。
母亲对我的种种“劣迹”,从不打骂,最多只是训斥几句,有如此开明的母亲真是我们姐妹的幸事,所以从小到大我不会骂人更不会打架。一次与小朋友发生冲突,她打我,我却不知怎么还手,最后只好拉住对方辫子,这就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打架。邻居们常常说我们姐妹教养好,这都得益我们的母亲。初中三年级以前我并不知道父母之间的事,母亲刻意隐瞒了事情的真相,不想让孩子们的心灵受到伤害。每逢年幼的我询问父亲为何不归时,母亲总是以路途遥远工作繁忙来为父亲遮掩,是母亲用无私的爱弥补了父爱的空白,给了我幸福的童年和对未来的憧憬。
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曾经做过一次很让母亲伤心至今让我无法释怀的事。那时候我非常不理解母亲为什么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又同意把曾抛弃我们的父亲的户口落在我们家,那时他们已不存在夫妻关系而且不联系,结果她自己成了“反革命”家属不说,我们都成了黑五类。为与家庭划清界限,近一年的时间我每天吃着母亲做的饭却不与母亲说话。我去内蒙古插队,事先也没与母亲商量,临行时也不想与母亲告别,但就在我跨出家门的那一刹那,我看见站在送行的人们身后怯怯的母亲,那花白的头发瘦小的身影和那满是泪痕的面孔。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心剧烈地痛起来,但表面倔强的我还是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走了。到内蒙古后我还在负气没给母亲写信,其实我心里还是很惦记她老人家,坐在沙堆上我常常无言遥望南方,我想我和姐姐们都走了,六十多岁孤苦无依的她可怎么生活?三个多月后就是春节了,我收到母亲给我寄来的食品,那是她老人家想方设法从我同学那儿找来的地址。也许母亲根本就不在意女儿的绝情和无礼,也许是母亲已原谅她不懂事的女儿。四十年过去了,每次想起那次离家的情景,我脑海里依然会浮现出母亲当时悲哀的面容,我依然会热泪盈眶。这些事情,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已经不再年轻,却永远没有可能请求母亲原谅了……
六年后我要结婚了,母亲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26元钱,让能干的湘姐给我买了线绨的被面绣花枕套还有两块花布给我做了嫁妆。再后来母亲发现我又有身孕时,执意让我将一岁的女儿留在南京,由她负责照看,那年她已七十岁……
八十年代我从内蒙古回到南京,回到母亲身旁,那时可珍姐和欢哥也都从海外联络到母亲,那是母亲晚年最开心的日子。母亲整天乐呵呵的。依旧是母亲当家,同时帮我照看孩子,操持家务,支持我和夫君在工作上拼搏,可是我们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生命的脆弱。母亲八十六岁那年,晚上还为我们做了晚饭,一小时后突然发病,十天后带着对孩子们深深的挂念永远离开了,留给我一辈子的遗憾,我这一辈子只是从母亲那里索取,奉献给她的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