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陕西省政府新闻办公布“虎照”事件调查处理结果，称“华南虎照片”是纸老虎，涉嫌诈骗的周正龙被批准逮捕，13名相关公务人员受到相应处理。消息一经公布，没多久便遭到了公众、学者以及媒体对这一处理结果的质疑。第二天，陕西省政府旋即召开处级以上干部千人大会，提出要花三个月时间整顿政府机关作风。带着对“周老虎”的种种质疑和近距离了解“陕西整风”的想法，快报记者于7月1日赶到西安。在接下的4天时间里，记者走访于陕西省政府的各个部门之间，记者原本以为能够感受到陕西方面痛定思痛后“信息公开”的新风，没曾想在西安，有关部门依旧是谈虎色变，对刚刚拉开序幕的“陕西整风”也是讳莫如深——“我们不管这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个事很敏感，没有领导的发话，我们是不敢发言的。”……即便愿意说几句，也叮嘱记者不要透露身份。碰壁后，处于“信息闭塞”状态的记者辗转采访到了一些当地知名的非“行政”人士，他们表示，反思和改变作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信息公开路上的“拦路虎”也不是一次大会就能搬掉的。
■快报记者 刘向红
谁PS了假虎照？
“虎照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老虎事件”调查处理结果公布后，媒体和网民们对公布的处理结果并不买账，认为还有更深的真相没有公开，要求政府彻查并如实公布幕后真相。
陕西省某厅处长王正（化名）告诉记者，政府原打算奥运圣火在陕西传递前，通过公开处理“虎照”事件，整饬机关工作作风，挽回“虎照”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同时提升政府机关形象。
事实证明，“虎照”处理结果公布的第一天，也的确达到了政府预期的效果。在6月30日召开的处级以上干部千人大会上，陕西省副省长赵正永说，“有七成网民满意政府的处理结果”。赵正永在报告中还引用了网络数据——据三大搜索网站统计，对“虎照”事件调查处理情况，截止到6月30日下午1时的统计结果，发表评论的网民中，有6596人予以支持，2908人予以反对。
但千人大会后的第二天，网民对“虎照”处理结果的态度急转直下，各种诘难声、质疑声再起。绝大多数网民认为周正龙一个人无法完成造假过程，其背后一定还有操纵者。
质疑最多的是“谁PS了假虎照”。“打虎”派和“挺虎”派从不同的出发点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周正龙一个人对着年画虎是拍不出“周老虎”的。
摄影评论家鲍昆参加了去年底中国摄影家协会对“周老虎”的鉴定，当初公布的书面鉴定结果有一条是：“40幅影像是具有一定摄影经验的人拍摄或者指导拍摄，不应是一个毫无摄影经验者独立拍摄的”。
陕西省调查结果公布的当天深夜，鲍昆发表了自己的怀疑：“根据警方公布的结果。周正龙是顺着年画老虎图案进行折叠后，用胶带纸粘贴，放在树林中拍摄的。可见，老虎原型的边缘必定是生硬的。可公布出来的假虎照老虎边缘是经过虚化过渡处理的，周正龙绝对没有能力做这个工作。”
鲍昆说，“虎照”是一个技术高超的摄影专业人士完成的，因为专家从照片的注释信息中找不到PS的痕迹，然而，照片中的“周老虎”边缘是经过虚化过渡处理的。40张数码照片拍得非常高明，有的虚有的实，故意造成了所谓的“生命迹象”，而拍摄者为了达到这些目的，拍摄中途改变了对焦方式甚至曝光程序，这些复杂操作显然不是周正龙可以单独完成的。
“假虎照中的PS是谁做的，和谁组织安排的，这可能是这个案件最核心的问题。现在，这一细节恰恰被‘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掉了。”鲍昆说，“这个线索才是抵达‘周老虎’真相最直接的途径。”
鲍昆的质疑和观点，迅速得到了更多的专业人士赞同和支持。媒体和网民们纷纷要求陕西省政府对此作出科学的解释。
然而，面对一拨又一拨记者的追问，陕西省政府新闻办、监察厅、公安厅相关人士都出言谨慎，“除周正龙外，目前尚没有发现别人参与造假。”其余问题，一概不答。
核心问题难寻答案，逮捕周正龙的司法程序等细枝末节的问题就更没有人去给你释疑解惑了。
“老虎”打而不死
行政部门依旧“谈虎色变”
6月30日，陕西省政府召开处级以上干部千人大会，通报有关华南虎事件处理情况，同时启动省政府机关作风整顿教育活动。虽然这一举措的出发点很好，但在会场上，不少干部旁若无人睡觉的情景，让此次整风大会的效率大打折扣。“虎照门”链接上“瞌睡门”之后，使本来就处于风口浪尖的陕西再次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相关行政部门越加“谨慎”，可谓谈虎色变。
承担政府与媒体沟通之责的省政府新闻办，对远道而来的记者已明显不像“虎照”结果公布时那么热情。一位外地记者找到新闻办所在的楼层，但面对一间间只有房号没有部门牌子的办公室，一连打听五六个办公室，都没能找到新闻办的房间。打新闻办电话，询问位置，对方不是告诉房号，而是先询问有什么事，一听说是采访“虎照”和“整风会议”，立即表示“我们不管这事”。这位记者提出要进办公室面谈时，接电话的人表示，“你先回去吧，即使要采访，必须先预约，把相关证明材料传真过来。”这位记者不得不摇头而走。
7月2日，记者来到陕西省政府办公厅，一听说是采访“虎照”，工作人员立即警觉起来：“采访要去省政府新闻办，我们这里什么也不会说的。”而找到设在陕西省委大院内的省政府新闻办，一位工作人员表示，“‘虎照’的查处结果不是已经向媒体公布了吗？现在没有什么新东西。”记者问及6月30日召开的处级以上干部会议情况，这位工作人员说：“会议是省政府组织的，我们只是牵个线，为新闻媒体提供一个平台，会议具体内容及官员打瞌睡情况，你要采访省政府办公厅。”记者提出能否再次提供平台时，这位工作人员一口拒绝，“会议结束了，我们没有这个义务。”
记者又找到陕西省监察厅，新闻发言人岳崇在外出差，其他几位工作人员则婉拒了记者采访。一位工作人员悄悄告诉记者：“这个事很敏感，没有领导的发话，我们是不敢发言的。”
随后，记者来到陕西省林业厅。与上次来的一路畅通不同，这次刚到楼下，就被保安拦住。在得知记者没有预约没有相关部门的接待时，保安坚决不同意记者上楼。在楼下，记者拦访了进进出出的几位工作人员，一听说是了解“虎照”及被处分的朱巨龙等人情况，一个个连连摆手，“我什么也不知道”，紧张而快步离去。
7月1日，陕西省林业厅召开干部大会，贯彻6月30日的处级以上干部大会精神，会上，厅长张社年明令下属以后禁止对外“谈虎”，否则严惩不贷。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个会上，张社年总结“华南虎照片”事件的教训时，其中之一便是要重视民意和媒体。“公众和媒体反映我们工作中的一些问题，既是对我们的监督，也是关心和支持。对此，我们一定要高度重视，科学、迅速地做出回应，积极主动自愿地接受媒体监督，而不能漠然置之、刻意回避。”言犹在耳，行动起来却走了样。会后几天，许多记者要求采访张社年，均被拒绝。
不仅林业厅躲避记者，一些与“虎照门”无关的厅局也提防记者的到来，对于省政府的整风会议和本单位落实会议的情况，出言谨慎，有的直接找借口婉拒采访。一些工作人员私下告诉记者，“虎照门”事件让陕西整个官场变得“低调”，许多干部担心祸从口出，做事明哲保身。
形式大于内容
整风大会整出“瞌睡门”
与陕西省政府机关的一些工作人员聊天，许多人对6月30日下午的处级以上干部千人大会颇有微词，“形式大于内容”。
6月30日下午的会议，主要有两项内容，一是总结汲取“华南虎照片”事件的教训，二是安排部署省政府机关作风整顿教育活动。
陕西省某厅处长王正告诉记者，“虎照”事件的处理结果6月29日已公布，每一个参会的机关干部都知道，而且有的干部知道的情况比对媒体公布的还要多。所谓的教训，也是工作中常有的老教训，缺乏新意。会上宣布的机关作风整顿内容，就更加空乏，全是老一套，没有更具体更实在的东西。
新华社一位参会记者说：会上，机关整风活动没有单独的书面材料，所有内容都包含在“华南虎照片”事件的总结材料中，“只是几段，大概千余字，除了整风时间为3个月等少数务实话语外，其余的内容比较虚。”
整顿机关作风有哪些实质性的步骤和举措，记者联系陕西省政府新闻办、办公厅等部门，均没能拿到相关具体的整风方案。新闻办工作人员说，“活动内容都刊发在《陕西日报》和《华商报》上。”
记者找到7月1日的《陕西日报》，仅在第三版头条有篇1000多字的整风报道，报道通篇是省领导的讲话，要求省政府各部门从“华南虎照片”事件中汲取教训，“认真开展机关作风整顿教育活动，切实改进和加强作风建设，引导广大干部努力工作，奋发有为，推动全省经济社会又好又快发展。”
同天的《华商报》的报道也是领导人的讲话，在具体指出“工作作风极其漂浮、工作责任心严重缺失”等机关作风“病”后，省政府决定开展机关作风整顿教育活动。如何整顿，报道没有详细提及，只是写道“在机关作风整顿教育活动中，各单位要把查摆问题和开门整顿相结合，查找问题存在的根源。同时要把边整边改和健全制度相结合，切实解决存在的突出矛盾和实际问题，真正使机关干部作风上有明显改变，在组织纪律上得到明显加强，在工作能力上有明显提高。”
随后的几天中，《陕西日报》《华商报》等主要媒体，均没有再报道机关作风整顿教育活动。当地一位跑政府条口的记者说，“由于外地媒体对参会官员打瞌睡现象的报道，使得后续报道变得敏感和谨慎起来，下一步如何做，还要等上面的通知和安排。”
据了解，千人大会上被曝光的几个打瞌睡的官员身份已基本确认，监察部门还在进一步调查了解，然后把整个情况上报省领导，再决定下一步处理意见。
王正告诉记者，“虎照门”事件中受到政纪党纪处理的处级以上干部只有几个人，且处分都十分轻，而“瞌睡门”中全是处级以上干部，有的还是单位的骨干和中坚，这让有关部门和领导查处起来将很为难。“我估计可能又采取对付‘虎照’的办法，先拖拖，看看媒体和社会反应，然后视情再定。”
迫于形势和应付检查
3个月能重“整”出一个新形象？
陕西省政府处级以上干部千人大会后，省直各行政部门立即行动起来，纷纷开会贯彻落实会议精神，部署本部门的整风活动。
但“不少是在走形式，并没有多少实质的内容。我们厅开了2个多小时的会，先是传达省里的精神，再围绕‘虎照’谈体会，最后公布老一套的措施，就乐哈哈散会了。”王正说，“迫于形势和应付检查，每个部门都会像开展各种大的活动一样，安排人员迅速制定出整风实施方案，但这些方案能落实多少，会有多大效果，每一个机关的人都心知肚明。”
记者看到几份落实整风会议的材料。材料上，几个厅局负责人对照“虎照门”的教训，谈了各自的想法和下一步整风内容。陕西省农综办纪检组长阮传生认为:“干任何工作，都必须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陕西省财政厅厅长刘小燕说：“我们的作风对照‘华南虎事件’有没有存在漂浮、不实的问题？特别是现在公共财政提倡为民服务、为公理财，我们的实践活动是不是践行这些，是不是把人民群众的冷暖放在心上。”陕西省发改委主任祝作利表示：“通过制定制度，健全规范，坚持依法行政。我们计划用三个月的时间把我们的机关作风整顿提高到建设西部强省的目标要求上来。”陕西省水利厅决定从7月1日起，集中利用3个月时间，经过学习动员提高认识、征求意见查找问题、集中整改建章立制、检查验收巩固成果四个阶段，实现机关作风大转变。而陕西煤田地质局的活动分学习教育、查摆问题、整改提高三个阶段，切实解决存在的突出矛盾和实际问题。
在“虎照”的诞生地——镇坪，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反应迅速，免去覃大鹏、谢坤元的局长职务，给予李骞行政开除处分。下一步整风活动的内容主要为四个“狠抓”——狠抓思想作风整顿、狠抓干部能力建设、狠抓公众诚信教育和狠抓经济突破发展。
对这四个“狠抓”能否重塑一个镇坪新形象，当地的一些干部和群众并不乐观。一位机关干部说：四个“很抓”的内容在政府开展过的很多活动中都有，务虚的东西太多，缺乏能一针见血的实质性措施。镇坪中学的李老师认为，“最好的整风就是先彻查‘虎照’，公布全部真相，给公众一个信服的交代。”
在西安，记者和一些市民一谈到“虎照”，大家都摇头，认为政府在此事上有失水准，对外公开的信息还远远不够，对相关责任人的处理力度偏轻。围绕“虎照”所展开的整风活动，许多市民是看到网上的“瞌睡门”照片才知道。市民俞先生说：“要进行整风，就要加强行之有效的监督，使各级政府在监督之下不敢不改变作风，将重心放在监督上，引进民众的有效监督，只有监督真正到位了，才能促进政府机关作风的根本好转，否则，再叫喊再开万人大会也不顶用的，届时，‘周老虎’也一定会卷土重来！”
快报记者 刘向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