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退休工人老张，一直喜欢养鸟。但养的鸟，都是些普通的鸟，价格便宜，像文鸟、黄莺、竹叶青、娇凤之类的。他一直想养一只八哥。但是八哥比较贵。直到有一天，他下了狠心，花了三百多块钱，买了一只小八哥回家。当时，他的妻子生肺癌已经在病床上躺着起不来了。因为付不起医疗费，而且医生说了，这个病到了这个地步，花再多的钱也看不好了，所以搬回家里来，其实是等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张还花三百多块买一只鸟，他的妻子很有意见，到死也没有原谅他。他也有些内疚。但是，他并不后悔。他太喜欢这只鸟了，把它看得比自己的儿子还要重要。妻子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他内心压力很大。也许正是为了减轻一点这种压力，他才买了一只八哥。

　　他教它说话，“你好”、“恭喜发财”之类的大路货，它根本不理。搞得他很郁闷，以为自己买了一只不会说话的八哥。妻子死了之后的第一个冬至日，他提着鸟笼去为妻子落葬。八哥在墓地上，竟然发出了咳嗽的声音。这声音让老张很惊悚，因为他的妻子躺在病床上的日子，一天到晚就是咳，她就像一部咳的机器。咳声突然在墓地响起，老张有点惊慌。他不明白，难道妻子进了骨灰盒，还会咳嗽？他咚地一声跪下来，说：“对不起！”八哥立刻重复了两句：对不起！对不起！

　　回来之后，老张就把全部的精力用来教八哥说话。它竟然自学成才，不知不觉就会说“对不起”了，还会咳嗽，它是个天才啊！老张在旧书摊上买了一本《唐诗一百首》，决定教它背唐诗。“月落乌啼霜满天”七个字，太长了，还是教它先说“君到姑苏见”吧。但它不肯学。教了成百上千遍，它理都不理。有一天它突然长啸一声，把电动自行车的刹车声音学得惟妙惟肖。他为此很得意，经常把它挂在弄堂口的树上，和其他的遛鸟放在一起。弄堂口小店里的老好婆却对他说：“老张，你的鸟叫得难听死了！我被它吵得头痛得不得了！”其他遛鸟的人，也都帮着老好婆，显然是妒忌老张。因为他们的鸟不可能这样聪明，能学刹车声音。老张跟他们吵了几句，他们就集体决定再也不来这里遛鸟了，孤立老张。

　　老张的八哥，在绝对的孤立之后，突然开口说了一句“君到姑苏见”。老张不敢相信，让它又说了一遍。这才拎着鸟笼，飞跑出去。他把鸟笼挂在树上，告诉大家，它会背唐诗。但大家等了半天，它也不开口。老张几乎是求它，让它帮帮忙，一定再说上一句“君到姑苏见”，否则大家肯定认为他是吹牛皮。但它就是不说。最后尖叫了一声，学了一下刹车声音。

　　后来的某一天，老张把鸟笼挂在树上，去了一趟公共厕所，回来却发现鸟笼空了。他跪下来向老好婆磕头，求她告诉他，是谁把他的鸟偷了去。但她真的不知道。于是他就开始整天在城里游荡，为的是找回他的八哥。有人看他实在可怜，就买了一只差不多的八哥给他，说是帮他把鸟找回来了。但他只看了一眼，就说：“你这只是在皮市街17号摊位买来的！”乖乖，真是神了，他难道走遍了全城，已经把全城所有的八哥都认清楚了？

　　荆歌：著名作家。主要作品有《鸟巢》《十夜谈》等。

　　荆歌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