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来,本书作者走南闯北对中国的女子监狱进行了全方位的采访。在调查中,作者发现,女囚走进监狱的恩怨情仇各不相同,但女性犯罪不外乎两个字,一是为“钱”,一是为“情”。作者通过对大量案例的梳理和思索,一方面试图寻找女囚犯罪的深层次原因,另一方面,也借这些案例向世人敲响警钟。
[上期回顾]
当作者和形形色色的女囚谈话时,不是用法官和检察官的眼光来观察她们,而是用女人的眼光和作家的眼光来透视她们。她听到了她们内心深处悲愤的哭声,看到了封建传统观念对她们的扼杀和摧残。
1999年6月2日,北京警方捣毁了位于亚运村北辰花园7号别墅的卖淫窝点,当场抓获了6名嫖客10余名妓女以及妈咪汪芳菁。
1999年6月9日,这个卖淫窝点的老鸨刘春花在吉林省白山市落网。一年之后,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刘春花一案进行公开宣判,以组织卖淫罪判处刘春花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组织卖淫罪判处汪芳菁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以协助组织卖淫罪判处范刚、蓝子祥、彭冰等人8年至9年的有期徒刑并处罚金。
在高高的大墙之内,我见到了刘春花。
刘春花的父亲刘占鳌是吉林省白山市某工厂的供销科长,他在与妻子阎立秋结婚后,生了三个儿女。采购员的工作经常东奔西走,刘占鳌邂逅了一位叫做古晓玲的女人,古晓玲很快就被刘占鳌的一表人材所吸引,不顾一切地投入了他的怀抱。几番偷情之后,古晓玲怀孕了。1971年6月11日,古晓玲生下了女儿。这丫头长得眉清目秀,仿佛跟刘占鳌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她的心掠过了一丝喜悦,给女儿起名为春花。
刘占鳌在妻子和情人之间徘徊,春花长到4岁的时候,古晓玲再次怀孕了。一年之后,她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为春霞。过去,古晓玲省吃俭用把自己的口粮节省给女儿吃,可如今又添了一张嘴,她一人的粮票养活三口人实在是太艰难了。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她逐渐变得憔悴,刘占鳌光顾她的寒舍的日子逐渐变少了。古晓玲很快就发现刘占鳌在她之外又有了新欢。她斩钉截铁地对情人说:“占鳌,自从我跟你好了以来,咱们这里的人老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也受够了。你现在也有了新的相好,咱俩干脆就断了吧。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骨肉,我一个人养活不了。这样吧,咱俩一人养活一个,带走哪个由你挑。”
刘占鳌沉默片刻,抚摸着大女儿的头发说:“那我就把春花带走吧。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饭吃,就决不让孩子饿肚子!”刘占鳌把私生女带回了家,小春花望着陌生的继母和4个兄弟姐妹,吓得半晌没有说话。阎立秋是一位善良的女性,她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去疼爱刘春花。虽然她和古晓玲是情敌,但是她觉得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与孩子无关,孩子是无辜的。几年工夫,小春花从一个丑小鸭变成了一只白天鹅,出落得如花似玉。1988年,她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居然在白山市的考生中考了个第四名。她本来打算报考服装设计专业,可继母对她说:“春花,你就考电力学院吧,电力这一行旱涝保收,出来分配到电厂,多神气!”为了让继母高兴,她义无返顾地报考了长春电力大学。班里41个同学中,男生占了34个,女生只有7个。刘春花在这7个女生中又成了佼佼者。
刘春花在班里交了一个男朋友槐子,槐子的家在吉林洮南县农村,人很厚道,对她很体贴,符合她选对象的标准。洮南是吉林省西北部的一个小县,为了能够跟心爱的男朋友分配到一起,毕业时,刘春花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回家乡的名额,自愿来到洮南县发电厂。刘春花在电厂甩开膀子干了半年后,她同父异母的大哥得了尿毒症,住进了医院。大哥住进了长春市白求恩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尿毒症要经常透析,透析一次就需要780元钱。而当时刘春花在电厂一个月只有260元的工资,根本解不了燃眉之急。刘春花觉得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己一定有能力帮助大哥。
她含着眼泪告别了恋人,怀揣着厂里借给她的1000元钱来到了长春。一到这里,她就直奔医院。之后,她到服装市场当打工妹,帮个体老板卖服装。在卖服装的过程中,她结识了一位广州老板。老板很赏识她,觉得她1.75米的身材卖服装有点大材小用了。他不但给了她丰厚的报酬,还介绍她到长春东方女神模特队去应聘。她拼命赚钱,可一个月也就赚两千元。当模特多是在晚上工作,有时晚上走完台老板就让她去陪客人聊天。模特的交际面很广,她除了认识一些老板,还认识了一些政府官员。慢慢地,她和一位区长产生了感情,竟然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可区长是有妇之夫,纸里包不住火,他们的恋情败露了。区长的妻子找到了她,哭着哀求她不要再纠缠自己的丈夫。刘春花被区长夫人的眼泪打动了,她下定决心斩断情丝。
1996年6月,她放弃了在长春东方女神模特队的工作,只身到北京闯天下。在熟人的介绍下,她找到一家模特队应聘。她把赚的钱拿出很大一部分寄给大哥,大哥做了两次肾移植手术,加上肾脏血液透析花了50万元钱。
到了北京后,她认识了在北京某法院当法警的张军,张军家庭条件优越,又是独生子,还住在部队大院。几番交往,她居然和张军谈上了恋爱。1996年12月8日,她和张军闪电般地结了婚。后来,她结识了一位姓于的老板,他在首都机场附近开了一家娱乐城。于老板对她说:“我聘请你当桑拿部的领班,报酬从优,你同意吗?”她相信了于老板的话,跟对方签了约。到了那家娱乐城,她发现小姐们上班时间大摇大摆地去拿避孕套,才明白这里桑拿按摩是假,卖淫嫖娼是真。她向于老板提出不想干了,于老板说:“行啊,咱俩有合同,你不想干了赔偿我20万就行!”
她赚的钱都寄给大哥治病了,哪里有20万元啊?只好硬着头皮给于老板卖命。一天,于老板又对她说:“你知道酒仙桥的无名女尸是怎么回事吗?”她吓得浑身发抖,回家问丈夫该怎么办。丈夫说:“这帮人黑着呢,你干脆回东北躲一躲吧!”1998年底,她回到了家乡吉林省白山市,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1999年春节的一天,她的手机响了。拿起手机,里面传来于老板的声音:“刘春花,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现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接着来给我干活,一条是赔偿我20万。现在北京用别墅搞娱乐城生意特火,这样吧,你回来给我干3个月,从今年3月份干到6月份就行了。你要是不回来,无论你躲到长春还是白山,我都能找到你。我要想整你从红道黑道上都能整你!”
听了这话她非常害怕。1999年3月初,她回到了北京。她在亚运村周围的几栋别墅间左筛右选,终于相中了北辰花园7号别墅。接着,她通过老乡认识了汪芳菁。她们兵分两路,刘春花在报纸上打了广告,冠冕堂皇地说要开办模特培训班。汪芳菁则竭尽全力搜罗妓女。几天工夫,她和汪芳菁就找来十多个四川和东北的小姐。为了更好地招徕嫖客,刘春花煞费苦心地找来了两个外国小姐,这两个洋妞儿的加盟使7号别墅多了一分神秘的色彩,也吊起了很多男人的胃口。
此时的刘春花已经人格分裂,她有时候像个鬼,拼命地榨干卖淫女身上的血,小姐发高烧生病她还逼迫她们卖淫。为了赚钱她不择手段,甚至连卖淫女上班洗澡她都要扣掉人家500元钱。可有时候又像个人,她曾经给山东赵县希望小学的两个孩子寄过学费,每人每年寄100元,一直寄了4年。黑龙江省发大水时,她动员小姐给灾区捐款,她拿出200元,10个小姐每人出100元,她把1200元拿到邮局寄给了灾区。为了求得灵魂的安宁,她开始信仰佛教。她请来了一尊滴水观音,请方丈给开了光,经常烧香拜佛。她像人的时候很少,像鬼的时候很多。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刘春花从妓女们身上赚了30多万元。人肉生意毕竟是在刀尖上行走,她虽然腰缠万贯,心里却一刻也不得安宁。
她被捕时离28岁生日还差两天。
她是个倔犟的人,在铁窗之下仍然没有失去生活的信心。她说:“我总有一天会站起来。我打算在监狱里学会4门外语,报考MBA硕士生。还打算写一本书,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经历写出来,让天下的女人再也不要走我的路。如果我的书能出版,我一定送给您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