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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山成功地推开了瘟疫
· 买菜、掌勺之人握有一家人的生死大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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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 年 5 月 29 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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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成功地推开了瘟疫
  1976年7月28日的唐山大地震,相当于400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16公里的地壳中猛然爆炸,强烈的摇撼中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顷刻间被夷为平地。作者经过10年的不懈追踪访谈,缜密的整理和分析,全景式记录了当时的情况,反思了人类究竟该如何与自然相处的终极问题。

  [上期回顾]

  1976年9月28日,距唐山地震过后整整两个月的那一天,一辆特别列车驶离唐山车站。当列车在修复不久的京山线上缓慢行驶的时候,天津、北京、保定等地政府已从电话中得到如下消息:“唐山孤儿将经过你市。”这是震后送往外地的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孤儿。

  几乎从倒塌的楼房埋下第一具尸体开始,与死亡紧紧伴行着的另一恐怖的阴影便已向唐山逼近。瘟疫!历史上,“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已是一条令人惊骇的必然规律。唐山怎么办?

  中国人民解放军北京军区抗震救灾“前指”后勤组的吉普车,连日在唐山地区奔波。“前指”的帐篷里,所有人的表情都是那样严肃冷峻。他们能够看见,那个妖魔的影子就在眼前晃动。

  防疫专家提出了触目惊心的报告:

  ——城市供电、供水系统中断,道路阻塞,部队和群众不得不喝坑水、沟水、游泳池水,生活于露天之中;

  ——粪便、垃圾运输和污水排放系统及城市各项卫生设施普遍破坏,造成粪便、污物、垃圾堆积,蚊蝇大量孳生;

  ——人畜大量伤亡,在气温高、雨量多的情况下,尸体正迅速腐败,尸体腐烂气味严重污染空气和环境;

  ——唐山市历年是河北省痢疾、肠炎、伤寒、乙脑多发流行区之一。现人员密集,居住拥挤,感染机会较多,传染病人又缺乏隔离条件;

  ——当地各级卫生机关和群众防病组织遭到严重破坏!

  指挥员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那一切意味着什么。

  初到唐山的时候,我身上背着背囊、水壶、挎包,包内有上海的好友侯阜晨为我准备的黄连素、六神丸、十滴水、驱蚊剂等各种防病药物,还有两斤大蒜。瘟疫的阴影已经笼罩着唐山。几天后,当我背着喷雾器出现在废墟上的时候,我更为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

  如火的骄阳下,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尸臭。瓦砾上,到处有粪便、垃圾和呕吐物。在各地医疗队所在地那一面面红十字旗前,排着长长的就诊的队伍。皱着眉头、捂着腹部的面如菜色的唐山人,正在等待领取黄连素和痢特灵。仅仅数日,不少病者已被疾病折磨得筋疲力尽,有些人坐着,有些人躺着,连挥手驱赶蚊蝇的力气都没有。我到民政局长蒋忆潮的“家”去,那芦席小棚简直成了蚊蝇的世界,棚顶棚壁黑压压一片,在那里的几个小时,只见他女儿挥动苍蝇拍的手就没有停过。在街上,我看见过一只防蝇的大菜罩,菜罩内躺着一个可爱的婴儿……

  这是一场人类顽强地推开瘟疫的严酷的战役。

  当唐山地区各种传染病和发病率日趋上升,已接近暴发程度的时候,中央抗震救灾领导小组正采取紧急对策。据文件记载,当时从全国调集21个防疫队,共1300人;调来消毒药240吨,杀虫药176吨,各种喷雾器3100多个;调来军用防化消洒车31辆;调来喷药飞机4架……

  “安-2”飞机隆隆的引擎声在空中轰鸣。带有蒜味的马拉硫磷、敌敌畏雨雾般飘落。从早到晚,飞机不停地在85平方公里的唐山市区上空盘旋。地面上,东方红18型机动喷雾机、防化喷洒车、群英式背负喷雾器和圆桶形压缩喷雾器一起开动。

  夜晚,废墟上升起一堆堆火,“六六六”的烟雾飘向各个角落……

  那些日子,所有被采访的唐山人几乎都证实了一个事实:蚊子似乎见不到了。据北京军区抗震救灾“前指”统计:蚊子的密度下降90%~98%,而苍蝇的密度只下降了50%。成群的苍蝇仍在肆虐,仍在危及唐山人的生命。它们从那些散发着臭气的地方飞出来,毒杀一群,又飞出一群;而弥漫着整个城市的臭气仍有增无减。指挥部所有成员焦虑与复杂的目光,都同时转向了这最主要的也是最后的一个目标。尸体。24万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此刻,在唐山,这项最为险恶、最为繁重的工作,正由无数年轻的军人承担着,艰难地进行着。灾后初期,所有的埋尸部队都处于无防护状态。士兵们冒着扑鼻的尸臭,赤身露臂挖掘尸体。尸体腐烂,皮肤脱落,他们只能找点破旧布和乱纸垫手。尸体暴露出来的时候,刺激性较强的有毒的硫化氢、氨、甲烷气体混合而成的气味使人晕眩。士兵们只能向尸体上喷洒白酒,或戴上简易的自制纱布口罩,往鼻孔中塞入酒精棉球。

  8月1日后,开始有防护用品运到。北京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向所属部队发出指示:“挖掘尸体要注意,因为是夏天,部队要轮流作业,要有防毒面具、防毒手套,要组织好。”

  在唐山市文化路路口的尸体集中点附近,我看见抬尸的士兵从废墟上走下来。尸体用旧棉被包裹着,两端用电线扎紧,吊在一根钢筋上。钢筋勒进了年轻士兵的肩膀。那是两个如此瘦小,还长着孩子似的脸的士兵。他们的军帽歪到了一边,衣袖高高挽起,尸体流出的水一滴滴淌到他们的衣裤上,已经湿了一片。

  唐山市第一医院院长老张,流着泪向我诉说他亲眼目睹的情景:“……楼板下那具尸体,好多天了,从边上走过都熏人;两个战士说要钻进去扒,我说不行,要中毒的!等吊车吊开楼板再说……可他们硬是砸开楼板钻了进去。很久很久,递出来一条胳膊,又递出来一条腿……”

  在废墟上,我还访问过一个营教导员。他说:“清理尸体的最初两天,根本没水洗手,战士们从废墟上下来,就用手抓馒头。他们直感到恶心,吃不进饭,一个连队喝不完一锅粥!几天后,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生毒疮,全身的毒疮,还淌水……”

  那些日子里,每天都能看到一卡车一卡车的尸体向郊外运送。尸体来不及一具具掩埋,许多时候就挖一个大坑,将尸体堆入。在唐山通往丰南的公路边,我亲眼看见过这样的大坑,推土机正在吼叫着,把土推入大坑,将它填平。每辆尸车上通常有三个士兵,运尸时,他们头戴防毒面具,坐在驾驶室的顶上。他们排在一起,似乎在相互支撑着那倦极了的身躯。

  他们倦极了。当唐山和瘟疫在进行决战的时刻,他们常常通宵达旦地工作。上海医疗队一位女医生曾向我们说她的亲身经历:一天深夜,她起来解手。帐篷四周都是尸体,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着,忽然,脚像踩着了一条胳膊。“哎哟”,那“尸体”叫了一声,呼地坐起来。女医生吓傻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裹着雨衣、在尸体堆中睡着了的士兵,一个累极了的埋尸队员。当女医生看清那是一张多么年轻稚气的脸时,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当年我在唐山机场遇到过一支部队。一天早上开饭前,正在整队,一个士兵突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上海医疗队立刻派人赶去抢救,过了一段时间,医生回来说:“……死了。”我已记不清那士兵是因为发什么病而死的了,只记得人们说,他是在连日埋尸的极度疲劳中犯病的。遗憾的是,当时我也没有记下这支部队的番号。事后,我向许多部队的领导打听,他们都说不记得本部队有过死亡的记录。

  但唐山会记得这些士兵,会记得这一群年轻小伙子的!他们的经历,完全不亚于一次残酷战争的经历;他们的牺牲,完全不亚于血与火之中的牺牲。过了多少年之后,幸存的唐山人一定还会像今天一样对子孙说起,昔日废墟上曾有过几百个、几千个什么样的军人,他们做过什么,他们为的又是什么……

  1976年入冬后,奉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的指示,唐山进行了一次“尸体再清理”——将所有掩埋深度不够的尸体重新挖出,或火化,或深埋。这又是一次极其浩大的工程。数万民兵为骨干的清尸队伍,走上废墟,日夜苦干……次年春暖季节,唐山安然度过灾后的传染病暴发期,传染病发病率比常年还低!至此人们可以写下历史性的一笔:震动世界的奇迹——唐山,成功地推开了瘟疫!

  唐山大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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