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读之间
很多报刊都专门辟有“编读往来”栏目,大多数读者不太在意,我倒特别爱看,因为自己做了近二十年编辑,对编者与读者之间关系有很多切身体会,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深感编读之间的相互理解、和谐共赢,是多么令人心生欢喜。
编者在明处,读者在暗处。编者有功有过,都明晃晃露在表面;读者的挑剔,却完全没准儿,说来就来。而且正因身处暗处,可以横挑鼻子竖挑眼,挑剔的话往往极其严厉,编者被打碎牙,也只好往肚里咽。
几年前,我在某出版社供职,编辑出版了意大利作家埃柯的名作《傅科摆》。不久,网上一著名的读书论坛上有读者撰文,因为译文质量不如他意,遂暴骂本书的译者,还有“患有白内障的漫不经心的责任编辑”。
该读者主要挑剔一些语言习惯的问题,诸如书中译文“卖愈多本(书)愈好”,该读者质疑,为什么不简单说成“卖得愈多愈好”。
做编辑的我,无法向他解释,《傅科摆》的全球中文版权最早被台湾某出版机构买到,我出大陆版《傅科摆》,必须从台湾购取大陆中文版的版权。即便能在大陆找到意语翻译大腕,也必得台湾出版方允许,方可另行翻译,如果人家不允许,你还就真没辙。我编稿时也觉得译文台湾腔严重,曾与台湾出版方商量可否改改。答复是,不可以。
再往前十多年,我还编辑出版了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不朽》,编辑过程中,对内文做了极其细微的删节。为对读者负责,写了一个两百多字的出版前言,大意是说,为使本书能顺利出版,对内容做了个别字句的删节,请读者谅解。结果就有愤怒的读者在《文汇读书周报》上对我大骂,说这样的编辑,这样的出版社,怎还有颜面活在世上。
我看了只有苦笑。因为这位读者不知道,我删掉的,是昆氏直接谩骂某两位革命导师的语句。
原本一片引进优秀外国文学作品的善心,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到头来换得的,却是“白内障”、“没脸活”这样的谩骂,可想而知我这个“编者”多委屈。不过好在读者在暗处,我的气愤和委屈无处发泄,便逼着自己逐渐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过后又觉得,虽然读者批评的语气嫌过激,但所言并非全无道理。这些挑剔当中是有一些误会,但从另一个侧面,不妨拿来督促自己今后的工作更加仔细、严谨。
后来我通过不同渠道,向那两位读者道了歉。不过我在道歉信的末尾说:该道歉道歉,但有些事情需要时间,需要机缘,读者、作者、编者,应该各自多为对方考虑,理解对方的苦衷,如此方可培育出一个健康的出版环境。这事可能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但让我们从自己做起,多做些有益之事。
杨葵:资深出版人。著有《找不着北》等影视剧、《在黑夜抽筋成长》等随笔集。
葵话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