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乐趣而读
爱读书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而这种习惯的形成,和经历的时代有关。我们小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娱乐,虽然可供阅读的书很少,但读书仍然不可避免地成了某种消遣。后来改革开放,出版物剧增,读书便成了新的时尚。因此,当有人夸耀他如何喜欢读书、手不释卷时,我不免会觉得可笑,只要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又有点文化,谁又不是成天捧一本书在读呢?吃饭的时候读,睡觉的时候读,上厕所拉屎的时候读,如此“行状”当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读书对我们这代人而言就是一种习惯,一种娱乐,一种消遣的方式,就像现在的孩子看电视、上网一样。厚此薄彼、自我夸耀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的问题不是读不读书,而是怎样读书,以及读怎样的书。以前我们读书,只凭兴趣爱好、一腔热忱,只读自己喜欢的书。而这些书大都是无用的,比如文学。80年代曾经流行过文学热,80年代到90年代流行过哲学热。无论文学或哲学对我们的生活而言,应该说是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如今,读这类书的人少了,无论我们或是年轻人,都倾向于“学有所用”,读投资、读理财、读炒股,乃至人际关系、就业指南、自我保健……这才是转变的关键。不读无用的书,文学因此留给了作家,哲学留给了思想家,《三国演义》《红楼梦》竟然也和买卖营销、企业管理扯上了关系。唯有如此才好卖,才能激发阅读它们的热忱。在此情形之下,“读书无用”或者读无用之书也许是值得大大提倡的。因为实用的目的、一味追求效果将毁掉阅读的乐趣。而乐趣,我以为是阅读或者读书唯一正当的理由。
本人的阅读便是以乐趣为先导的,只读喜欢的书,只读读得进去的书。当然在人生的不同时期,喜欢和读得进去的东西可能有所不同。80年代,我读了大量的翻译文学作品,90年代开始,文学类作品少了,读得比较庞杂,哲学、宗教、科普、一点点历史。新的世纪,以读宗教类为多,杂以古代文学典籍。这是事后总结的结果,而在阅读时,并无一定的次序和规划。我特别反对学院式的循序渐进,反对阅读上的“专业精神”,反对读“必要”的或“必须”的书。比如写小说的人必须读《红楼梦》,思考者必须读“原典”的神话。记得当年有一位志向远大的朋友,为提高自己的思辨水平,花费一年的光阴终于攻克了萨特的《存在与虚无》。他读得如此痛不欲生,真是很虚无啊。
此外,我还反对炫耀式的阅读。这类人的乐趣不在读书,而在读后的谈论中。知识渊博、学贯中西,说起来好听,但真的读起来又有多少快乐?做笔记、默诵前言和后记,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武装到牙齿,说到底还是急功近利的表现。读给别人看,不如偷着乐。读书使人强大,不如读书使人柔软。知识就是力量,不如知识带来转化。总之,有人越读越蠢,积累、添加,使自己异常僵硬。而有人越读越聪明,单纯、透明,消失于无形,就像什么书都没有读过。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
韩流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