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32版: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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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惧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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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马家军重聚上海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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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 年 3 月 25 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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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的记忆
  恐惧的记忆

  四十年前,正是文革最闹腾的日子,有一天,父母突然失去了自由,被造反派押进牛棚。牛棚是“牛鬼蛇神”的聚集地,今天说起来,当年的受害者一个个得意洋洋,有些老革命忆苦思甜的荣耀,当时却是货真价实的痛苦不堪。 

  至今也弄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会把我送到农村,突然间,如何打发我这半大不小的孩子成为一个问题,造反派显然征求过我父母的意见,或许他们都认为,把孩子放在艰苦的乡间,会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三年后我去了北京,祖父想不太明白,问为什么不把你送到北京来,为什么呢。

  文革中很长一段时间,父亲根本就不给祖父写信,结果老人家难免疑心,这个早被打成右派的儿子,会不会已不在人世。我在江阴农村只待了二年,印象中,比三年都要漫长。祖父曾经问过我对农村的印象,父母也问过这话,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雁过留影,人在沙滩走过会留下一串足印,对于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来说,这段岁月自然有特殊的记忆。

  没想到自己后来会成为一个小说家,显然,如果不是在农村待过两年,我写不出《枣树的故事》。什么样的生活对于作家都是财富,事实上多少年来,一直不太愿意回忆那段日子,坦白地说,我不喜欢这段记忆,不喜欢当时接触的那些人和事。

  四十年前,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很无助地被送到乡下。我首先感到的恐怖是放在老屋里的那口棺材,这是为活人的未来准备的,对乡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们传统生活中的一部分,对于一个胆小的城里孩子来说,那种与之相对的巨大恐惧,真是难以用语词言表。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我害怕独自一人,害怕黑夜,害怕做梦。时至今日,我仍然对死亡充满畏惧,胆小是可笑的,但是必须承认,在这方面我实在算不上是个男子汉。虽然已年过五十,想到那口空棺材,我仍然会不寒而栗。

  忘不了那年春节,漫天大雪,一个孩子在恐惧中走过了一片偌大的坟场。那是这一生中我最难忘的事情,到处都在放爆竹,家家都很热闹,走亲戚的走亲戚,接待朋友的接待朋友。我却从一个很热闹的地方,被孤零零赶回老屋看家,独自一人步行了十余里。说老实话,我从来不喜欢热闹,也不在乎过年的大吃大喝,对于我这个身处异乡寄人篱下的孩子,最恐惧的是必须独自一人穿过那片坟场,然后在漫漫长夜,独自一个人住在空旷的老屋里,面对那口阴森森的空棺材。

  恐惧被深埋在了记忆里,多少年来,一直不愿意回想。四十年后的一天,已很长时间没写小说,我突然对自己说,为什么不尝试着把这事写一下。

  叶兆言: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花煞》《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我们的心如此顽固》等。

  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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