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前的
那场大雪
下雪的感觉真好,清晨起来往外看,白茫茫一片。很多年没见这么大的雪,对于南京人来说,暖冬正变成经常。小区沿围墙种了很多野蔷薇,三九严寒不下雪,虫子安然过冬,到夏天,竟然把蔷薇的叶子吃个精光。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因果关系,负责料理花木的员工告诉我,冬天里来一场大雪,抵得上许许多多农药,瑞雪兆丰年,从来就不是说着玩玩。
忘不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雪,那时候高晓声还健在,突然心血来潮要带着我一起去江阴。那是一场罕见的大雪,起码我自懂事以来,没有见过更大的。无数根电线杆都倒了,有的干脆就是拦腰折断,到处都停电。我们走进了县委招待所,这是当时最好的一家宾馆,胡乱地找了间房间住下。现在回想起来,没有电的种种不方便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能记住的就是一支接一支地点红蜡烛。肯定是天寒地冻,肯定是没有取暖设备,但是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寒冷。
高晓声那一年差不多快六十岁,正陷入在一场浪漫的爱情之中。很多老朋友都持反对意见,他显得很固执,天马行空一意孤行。关于他的爱情故事有很多版本,局外人不应该去议论这些,我只记得他当时有些烦恼,有些兴奋,很乐意跟我这个晚辈说说。那是真正的秉烛夜谈,他跟服务员要了一把剪刀,不时地去剪红蜡烛的灯芯。我很快就发现他喜欢这么做,他喜欢红烛那种一明一暗的效果。
连续两天,我似乎都在听他诉说,当时的县委招待所,很像旧式的衙门,是高大的平房,玻璃窗也很大,上面的木格构成了美妙图案。窗外是怒放的蜡梅,我说这么好的雪景,为什么不出去看看呢。结果当然是哪里也没有去,我只是听他一个劲地诉说,只是上街胡乱地买了些洗漱用品,那时候的招待所并不提供这些,为此高晓声很不高兴,作为成名作家,他前不久刚出国开过眼界,经常有机会出入高档宾馆。
那时候的江阴还没有开始经济腾飞,它的城市规模,今天国内任何一个县城都要比它强许多。那时候的高晓声是国内最火爆的作家,那时候文化中最流行的东西就是文学。那时候我还在大学里读研究生,那一年是一九八四年。
一转眼二十四年过去,这期间,大雪也下过,但是下出一点规模,还真不多见。今年的大雪来势凶猛,我困在一个会议上,想出去好好欣赏雪景都不可能,好在还带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还可以忙里偷闲写写文章。身不由己是人生的最大无聊,与归途中困在车站码头的民工兄弟相比,我已经很幸运。此时的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雪还能继续下,让景色变得更加美丽壮观,又希望大雪赶紧停下来,赶紧恢复交通,让大家尽快地回去与家人团聚,平平安安高高兴兴过年。
叶兆言:著名作家。代表作有《花煞》《一九三七年的爱情》《我们的心如此顽固》等。
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