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这代人对海容易产生向往和依恋。

　　小学课本里总有海边日出之类的散文，80年代不像现在有电玩、网络、CD、电影电视之类消耗能量的游乐，更不存在明星让没有分辨判断力的孩童疯狂追捧，只好看书。课外读物也少得很，《少年文艺》和郑渊洁童话算是好的，然后就是些成人杂志，科普类的，《舰船知识》、《航空知识》或者《兵器知识》，另外有《奥秘》，封面画想象丰富，线条奔放。空虚的是，美美的文章，很难看见，那种写景很美的散文。所以课本里的海边日出，总是光华绚烂。

　　还有一篇课文，不写视觉效果，重点在于声音，鲁彦《听潮》。看惯了海边日出“红得像火，粉得像霞”，用文字再现潮涌的震撼，让我五雷轰顶。后来本市规模最大的语言比赛，普通话、配音、朗诵等等项目混杂，并且没有年龄限制，我就以《听潮》参赛，甚至小小年纪拿了奖。中学以后我极度自卑，那次是被再三鼓励才去的，我怯生生说不知道选什么，老师说：“选你最喜欢的，这样有激情。”《听潮》，我向往海，并且我天生对声音敏感。人的向往常常因为没有得到。我出生在湘江边，长在长江边，每次回老家必定逆江而上，“东方红”号五层大江轮，两夜一天或者一夜两天，到了武汉再换乘两层小江轮从长江支流进入湖南，小小年纪在浩大的水上漂来漂去，偏生没有见过海。

　　二十岁以后才去海边。夜晚八九点的沙滩全是人，欢笑声盖过海浪，海风湿冷，我用脚在沙滩上画出好大的字：我终于在海边了。深夜人群散去，我还浪漫地坐在海边听潮水扑打沙滩，声音非常有节奏。几个小时后，一切都变了，海滨浴场熄灯，四周完全没有人，唯一的光亮是天上微弱的星星，唯一的声音是汹涌潮涨。除非经历，城市人不可能想象出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混杂在咆哮潮声里，没有光没有人，恐惧也就在心里涨出来了。这个本该完美的夜晚，狼狈到不堪一击。夜晚的海，凶悍暴烈，耻笑人类的狂妄自大。

　　看影片《那年夏天，宁静的海》，不会说话的他捡到一块冲浪板，近似偏执地开始冲浪，影片最终，他消失在蓝色海水里。海很美，因为他和他的她都不能说话，所以影片很静，一种固执优美的宁静。那时候正好夏天，赤日炎炎，影片看完还是恐惧，宁静的海，镜头里的画面吧，即便再美，不也吞噬了纯良的哑巴青年。

　　南京的这个冬天，真是很冷。却是我经历的最暖冬，南京漫天飞雪时，我只穿一件T恤在香港汗流浃背，又着春装在福建晒太阳。黄昏时候走在沙滩，程式化的挤满游客和吵嚷声。夜晚再经过，竟然没有咆哮，海水温柔得像一抹丝绸。我甚至在海边台阶上坐了一会，像出生婴儿全然信赖生命中第一次拥抱。那一刻应该与人分享，电话里所有联系人看了一遍，都不合适。愿意陪你吃早餐的人该珍惜的，随时倾听你讲话的人，最珍贵的，胜过童话里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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