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着眼泪唱情歌
卓玛对我说:我们嘉绒藏人,会说话的就能唱歌,会走路的就能跳舞。
在松潘往马尔康的车上,卓玛与我并排,坐在走道左侧靠窗位置。她说卓玛在藏区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十个女子就会有一个卓玛,而我记忆的仅仅是阿来《尘埃落定》中的那个卓玛,幽闭于宽大、阴暗、神秘的石头房,影影绰绰,代表一个家族和一个终结的时代。我正往马尔康土司官寨去,那是拍摄《尘埃落定》的外景,阿来的出生地离官寨约二十多里。如今湖蓝色的车帘半拉上,卓玛裹着大红羊毛头巾,阳光下的鹅蛋脸红扑扑的,两只金色大耳环随她身子的俯仰晃晃荡荡。见我要给她拍照,她就拉下头巾,露出脑后别的大块黄玛瑙,我说别拉别拉,这样好看,她又赶忙戴上头巾,直直地盯着我的镜头。
从上车伊始,卓玛就跟着车里的唱机大声歌唱,声音并不甜美,野而嘹亮,一支接一支。我问她,最喜欢唱什么,她说:情歌啊。在我按下快门后,她唱道“就让我听着情歌流眼泪”,停下来,大声对身边的小伙子说,“我是流着眼泪唱情歌呀”,弯下腰咯咯大笑。
小伙子牛仔裤休闲衫,长发、深目、宽嘴,非常帅,他说自己叫巴桑,也是藏人。巴桑说他是金川人,那里盛产梨,是大渡河的发源地,说四月的金川,梨花雪白,开满山谷,如今,梨树叶子全变成火红,沿河开放,如鲜花一般绚烂。听说我此行并不去金川,他就连连叹气惋惜。
与卓玛、巴桑及车上的人交谈,没有丝毫阻隔。我的远来并不带来陌生和警惕,对远方的好奇仅仅如孩子一般,转眼而逝,更多的是对我来到他们家乡的喜悦、自豪,热忱的态度,如此一目了然,诚如他们一开口就歌唱,诚如窗外一尘不染的白云、蓝天。
到马尔康是傍晚。巴桑说,晚上在文化广场有锅庄舞。
锅庄舞是一种娱乐的集体舞蹈。大凡节日、庆典、婚嫁喜庆之际,广场上、庭院里,男女相聚,连臂踏足跳舞。我到文化广场时,舞蹈开始多时。三四百人,从七八十岁到三四岁,男女混杂,从右往左,手牵手,或搭着肩膀,连臂围成圆圈,只在做跳跃、甩袖动作时才分开。若是节日,藏、羌人多会盛装起舞,男子着肥大筒裤,跳跃时如雄鹰粗壮的毛腿,女子则脱开右臂袍袖披于身后,飘逸轻灵。如今服装不一而足,着深色藏袍戴毛皮礼帽的藏族老汉、挂满银饰的羌族姑娘,牛仔衣裤的学生……跳不好不要紧,只要加入进去,跟随其中,自然就是舞蹈。真所谓“歌之咏之,足之蹈之”,情之所发,兴之所至,无所不及了。
我也加入到跳舞的人群,我的笨拙的脚步,我的喑哑的歌喉,我的拘谨的态度,都让我缩手缩脚。但左右前后的笑脸鼓励着我,他们陶醉在踩踏和歌唱,齐声呼叫、大声跺脚中尽情释放劳作的辛苦,人生的恩怨悲欢。在这异乡,我似乎,找到了福地。
塞壬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