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鞭炮
放焰火、放鞭炮,的确是件“触目惊心”的事儿——焰火所以触目,鞭炮所以惊心。也是过于触目惊心了,有时还这里那里酿成火灾,有好几年,各大城市都禁放,要想放就得“礼失求诸野”,跑到郊区或是乡下去。无如不触目惊心一下,似乎年就过得不像个样子,开禁的呼声渐高,这事儿顺从民意难度不大,普天同庆的氛围的确也有助于造就和谐社会,于是渐渐就真的开禁。去年年三十处处烟花爆竹,坐在家中,也仿佛周遭都是电闪雷鸣。待烟花鞭炮声沉寂下去,却是睡意全无,便下楼去巡视战场。空气里弥漫着硫磺味,小区的中心广场上一片狼藉,鞭炮的碎屑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烟花的残骸,大的高齐膝盖,一个得要一两百,看着另有一番触目惊心。
之所以心惊,是因为想起了小时的放鞭炮。只限于鞭炮——焰火是过国庆时公家放,鞭炮是过春节时自己放。小时我是鞭炮的热烈爱好者,过年的头等大事,便是这个。但是“伤哉,贫也”,对绝大多数家庭而言,让小孩敞开了放鞭炮简直不可想象,只能是意思一下。鞭炮的花样与今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大的是天地响,一角钱一枚,小的有两种,一种声音较小,哑炮较多,另一种声音大,而且炸响时伴以闪光,叫电光鞭的,两角五或五角钱一挂,又有一种介于大小之间,我们称为小地雷,只响一声,却似比天地响更能振聋发聩,是五分钱一个。我的鞭炮钱最多时也没超过一元,每年过年都会在鞭炮摊前委决不下。天地响太奢侈了,不敢问津,小地雷也嫌贵,只能偶尔一买,到最后买下的,差不多总是电光鞭。
电光鞭两角五一挂的是五十响,五角一挂是一百响,点着了噼里啪啦,哪消一分钟,几秒钟就没了。那时候就只能干瞪眼看着人家放,这好比玉盘珍馐当前而只有流口水的分,简直难以忍受,所以大多数小孩都像我一样,把鞭炮辫子解散了,一颗一颗地放,如此就可将兴奋延续到过节之后。其实店里也有拆散了论颗卖的,常可见小男孩蹲在鞭炮摊前,眼不错珠地盯着摊主一五一十地数,唯恐少算或是以次充好。
唯其金贵,即使拆成一颗一颗,也不肯率尔点燃一扔了事,于是就玩出很多花样。比如跑到防空洞里去放,比如弄个空药瓶放进鞭炮点着引线浮于水上,看其炸出水花四溅。我最常玩的是置鞭炮于地上,点好了迅速扣上一热水瓶外面铝制的盖子,一响过后,盖子蹿到空中。这样的玩法可以比胜负,蹿得高就赢。
当时的雀跃之情,似也不在今日放大礼花的孩子之下,因为难得,在那之上也说不定,虽然说起来寒碜得可以。因想快乐的公式亦如幸福的公式,真是复杂而难解。
余斌:著名学者,执教于南京大学中文系,著有《张爱玲传》《事迹与心迹》《周作人》《字里行间》等书籍。
纸上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