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讨薪，不算了不得的新闻。讨薪挨打，也不算了不得的新闻。

　　或许正是因此，今年温州工人李才富被追打致死、南京工人王超讨薪被砍掉手臂，我竟然没有看到评论家们扑将过去。

　　可能话确实已经说完了，可能讨薪已经“正常化”了，可能讨薪已经成了社会的年夜饭，不吃年夜饭是不像样子的，没有讨薪，我们这个社会就不像要过年了。

　　我知道，打死也好，砍手也好，事情都会处理到“工人情绪基本稳定”的状态，“情绪稳定”就像一个仪式。然而，只把打死和砍手的报道一看，我的情绪就很不稳定了。

　　我不知道一个人索要自己的工钱，怎么会被打死，李才富的家人将会过一个没有才富的春节，在被追打而溺水的那一刻，李才富对这个社会有何感受？手臂被刀砍落，这个镜头如果出现在电影上，也够暴力。你也有手臂，请想像它被钢刀砍落在地，你会不寒而栗。

　　这样的讨薪，哪里有一点主张权利的影子呢？按月拿到足额工资，这是权利。发生欠薪，已是权利被损害；当工人讨薪时，面对的却是追打和砍杀。这就是权利的写照。今天，不知有多少为非作歹者，他们往往在众目睽睽下得逞，扬长而去；今天，又不知有多少被踩在泥里的人，稍一声张，就丢掉性命或者被砍掉手臂。对此，人们都是“情绪稳定”的：看人行凶，情绪稳定；被人侵犯，情绪稳定。我觉得这种情绪真是神奇。

　　打死李才富的企业主已经被以涉嫌故意伤害罪批捕，砍掉王超手臂的中建五局几名雇佣人员有的已落网，有的正在被追缉，但讨薪的故事当然仍不能终结，正如总理为工人讨工钱没有使讨薪终结，正如爬高塔、爬高楼没有使讨薪终结一样。我想，自从“按月足额获得报酬”不再是劳动的规律，就注定了讨薪者已经被抛进了深渊，他们不再被一般的劳动关系保护，而是成为一个个案例，先劳动，再讨薪，讨到了，他要欢笑，好像劳动以后本来就要讨薪一样，讨不到，他也不能情绪激动，而要相信“问题总是能够解决的”。他以一己之身与企业主或工头周旋，他的身后据说就是法律和政府，法律和政府为何没有能够让企业主按期支付工钱，谁又知道。

　　中国的发展迅猛异常，优势之一就是劳动力低廉。我不知道，可以欠薪，可以砍杀讨薪者，可以不给工钱，是否也算是我们的发展优势。所幸的是，现在，发生了砍杀讨薪工人事件的中建五局已被逐出南京市场。

　　如果所有发生欠薪行为的企业都将被逐出市场，我们原本无须看到这种每年一度的讨薪风潮。这样，或许会损伤我们的“发展优势”，但如果连基本的劳动报酬权都不能保障，这样的优势岂不与“血煤”、“血钻”一样肮脏？

　　“黑心老板”，以及类似中建五局这样堂皇的“国字号企业”，固然是令人厌恶的，但是欠薪已经成了普遍现象，我很难认为应该被质问的只是“黑心老板”或者企业，而是社会的劳动关系和劳动权利保护水平。如果工人的劳动报酬权整体上没有得到有效保护，如果获得报酬不是天经地义，那么政府、法律在什么地方？

　　我从来不为“有关部门帮助打工者讨工钱”而感动，它们的责任在于不让欠薪普遍发生，而不是让欠薪演为痼疾，再去帮几个打工者讨到工钱。我也不会为“迅即追缉凶手”而感动，邪恶与戾气要积累到怎样的程度，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去砍杀讨工钱的人，戾气能够日积月累，难道是“迅即追缉凶手”可以抵消的吗？

　　请不要孤立地看待欠薪讨薪现象。欠薪不绝，是治理的失败、法律的失败；讨薪被打，是社会正义被颠覆的结果。

　　（作者系著名杂文家，《长江日报》评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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