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东门纪念馆“历史证人的脚印”铜版路上，有一只脚印很特殊，只有一只，孤零零的。94岁的吴秀兰在1937年那场浩劫中，永远失去了她的左腿。同时失去的，还有怀里抱着的两个可爱漂亮的女儿。
“你上午来吧，上午比较清醒。到了下午，头脑就糊涂了。”一直住在一起照顾吴秀兰的女儿周美华告诉记者。
突然间，怀里女儿只剩半截身子
吴秀兰住在贡院街18号，在夫子庙的繁华地带，楼房却老旧不堪，穿过农贸市场的肉铺摊，好不容易才找到楼梯口。
走进门，吴秀兰老人坐在床前的轮椅上，眼睛微闭，享受着窗外的光亮：朝西的窗户，到了下午才会有暖暖的阳光照进来，不过，这里已经是整个屋子最亮堂的地方。
“我那两个女娃长得可好看呢，全是双眼皮，小脸雪白粉嫩。”1937年的那一天，吴秀兰和三个女儿在中华门西长干巷的家里，突然日军开始轰炸中华门附近的兵工厂和仓库，她带着女儿躲到河边去。谁知道日军的飞机偏偏就炸在她们附近。
大女儿和小女儿害怕地躲在妈妈怀里，二女儿则死死地抓住妈妈的右裤管。“我只听到轰的一声，怀里还在吃奶的小女儿就只剩下头了。小五九下半截身子也没了，手里还抓着一块月饼，直喊，妈妈！妈妈！我没得命了。”小五九是她的大女儿，当时八岁，吴秀兰不住地安慰她，等进了红十字医院就好了，可没一会儿，小五九也断了气。
老人的左腿，也被炸没了。一块块血肉，和女儿的身体残肢碎片飞到空中，又洒落下来。血腥的场面，永远定格在吴秀兰的记忆里，70年了也无法抹去，直到现在，她都不肯吃肉，一看到肉，她就忍不住想起那幅令人作呕的惨痛情景，想起两个女儿血肉模糊。
拖着一条腿，她坚强撑起这个家
日本人的炸弹，夺走了吴秀兰两个女儿和自己的一条左腿，右大腿也被划上了一条5寸长的伤口。
她却异常坚强地活了下来。采访中，她不停地说，“我的命大啊！”确实如此，当时在河边的人几乎全被炸死了，邻居家有个男的，第二天就要结婚，家里新房都准备好了，结果给炸死了，尸体在河里，头却不见了。他没过门的媳妇疯狂地寻找，最后还是别人在几百米外的粮食仓库顶上，发现了他的头。
与他们相比，吴秀兰觉得自己还算得上幸运。
当天下午她被送到医院，飞机还在头顶嗡嗡作响，时不时就听到周围轰隆隆的爆炸声。没法子，家人找来担架，抬着她打算回芜湖老家。“一路上，又有两次飞机来了，逃命要紧啊，家里人就把我扔在路边，躲到田里。我的命真大，没有炸到。我的命大啊！”
为了治疗她的腿，家人卖掉了芜湖的地，花了七八十个银圆才换回了她的命。之后的日子里，吴秀兰用一条不完整的腿，支撑起家庭。丈夫在外面挑柴卖、拖平板车，她在家洗衣、做饭，还要串鸡毛掸子、做鹅毛扇子、敲石子……只要能赚点钱就可以。
在周美华的记忆里，从她小时候起，母亲每天就坐在一个矮矮的小板凳上，慢慢地挪到这儿，挪到那儿。一次“走”的时候，没撑稳，身子一下子扑倒在地，手掌扎在铁锅边上，流了好多血，母亲就顺手从旁边抓起一把锅灰捂在上面，“那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哪舍得再花钱买药。”有时候，好强的母亲还硬撑着两根拐杖，想站起来走，腋下的衣服都磨破了，也走不了几步，经常摔得满身是伤。
每次听见警报声就会发抖哭泣
吴秀兰的生命力太顽强了。跌跌爬爬的日子里，丈夫不在了，唯一和她逃过那场劫难的二女儿，几年前也过世了，94岁的她拖着一条残疾的腿，依然支撑着。
解放后，吴秀兰又生了三女一男，周美华是最小的女儿。现在，周美华都不敢让母亲看电视，如果电视上出现战争的场面，吴秀兰就特别惊恐，缩在棉被里浑身发抖，小声地叫唤着女儿的名字，“快来快来，躲起来，不要出声，要没命了！”
清醒的时候，吴秀兰就反复跟女儿讲当年的事情。“日本军造的孽啊！只要我不死，我就是他们恶行的证据。”老人拉着记者的手，去触摸那折磨了她70年的伤口。自腰以下，左腿只剩萎缩成一小团的肉，一到阴天下雨，就钻心的疼，整夜整夜睡不着。
更痛的，是心里难以愈合的伤。“我老是梦见死去的两个女儿，那两个娃儿，长得好看着呢。”已经过去整整70年了，每次听见警报声，吴秀兰都忍不住发抖、哭泣。即使这两年神智越来越糊涂，但一接近12月13日，她就清醒过来，要女儿带她去江东门纪念馆。“只要我活着，这一天我就一定要去。要是哪天我什么也记不得了，你们也一定要带我去！千万别忘了。”吴秀兰再三叮嘱着女儿。快报记者 孙兰兰 文
快报记者 泱波 摄
■人物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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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的那一天，吴秀兰和三个女儿在中华门西长干巷的家里，突然日军开始轰炸中华门附近的兵工厂和仓库，她带着女儿躲到河边去。谁知道日军的炸弹偏偏就落在了她们附近。老人的左腿被炸没了，大女儿和小女儿被炸死了。直到现在，老人都不肯吃肉，一看到肉，她就忍不住想起那幅令人作呕的惨痛情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