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媒体报道可知，朝阳医院京西分院的医生、护士，在抢救孕妇李丽云的过程中的行为，几乎可称“仁至义尽”，除反复动员拒不签字的肖志军外，还委托110对肖李之间的夫妻关系进行了确认、努力寻找了李丽云的其他家属、邀请神经内科医生对肖志军的精神状况和行为能力进行了鉴定。从积极的角度分析，这些努力均可视为医院试图否定肖志军“签字权”的尝试——无论是找到李丽云其他家属，还是可以否定肖志军与李丽云之间的合法关系，或确认肖志军不具备完全的行为能力，医院都可以在现行法规中，找到绕开家属签字环节而为李丽云手术的合法依据。遗憾的是，上述努力一一落空，肖志军终于成为一个合法的障碍，横亘在李丽云重获生机的路上。而更遗憾的是，在常情、常态范围内穷尽了一切可能的医院和医生，最终却没有勇气打破常规，而使此前的一切努力，都随着李丽云的去世而失去了实际意义。

　　我一向不同意以英雄的标准要求他人。人皆血肉之躯，都有追求和享受平安的权利，尽管这种平安必然地伴生着庸常。在整体的价值判断上，我以为庸常平和的时代，强过壮怀激烈的时代，因为人人皆有甘为庸人的权利，而且绝大多数人都应该享有庸常平安的机会。一个壮怀激烈的时代，必然把太多的人卷入生死考验或道德考问之中，而对于绝大多数寻常人物而言，不应该被置于这种严苛的考问之下。

　　在这样的标准之下判断，作为守法的公民和机构，参与李丽云抢救的医院和医生，都不应承担法律的后果或道德的谴责。

　　但我的一位同事的慷慨陈词，在我的“庸常说”之上，捅破了一扇天窗——他认为，在那个特殊的情境下，就应该有人站出来承担道义的责任，哪怕为此而丢官、坐牢。

　　我想，在现有的法律规定和社会氛围之下，这样的要求无异于要求医生成为英雄。而在一个风平浪静的社会中，要求他人成为英雄，显然有点事不关己前提下的苛责。但就我们目前所获得的信息，彼情彼景之下，能够避免悲剧发生的唯一希望，只能寄望于英雄的出现。

　　悲惨的是，英雄终于没有出现，一出没有罪人，只有罪责的悲剧就此落幕。我们有幸或不幸，生活在一个庸常而平静的时代，使得我们每个人都不必面对生死的考验或道德的抉择，让我们的每一天，都可以在庸碌和苟且中，小心地维系着道貌岸然的面孔。只有在这个“一尸两命”的极端情境之下，我们才蓦然发现，一个没有英雄，只有庸人的时代，是多么的黯淡甚至残酷。

　　我承认，常态而合理的制度，不应该寄希望于英雄出世，而恰恰应该立基于“庸人当道”。但因制度的缺憾而需要英雄出世时，英雄却杳然无踪，让我们不得不在指责制度的同时，也重新打量一下自己的内心和面孔。

　　已经有人讨论，如果医院、医生冒险而为，会引来如何的风险甚至灾难。我相信所有悲观的预测皆有可能，但若当真如此，我们至少是在另外的层面上，讨论制度对英雄的扼杀，我们的所有言说中，至少还有一抹亮色，而不是现在这种一片灰暗无奈之中的嘤嘤嗡嗡。

　　（作者系资深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