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流来袭
书的消失
在一个各种图书眼花缭乱的书店里,我曾有过一个感慨:世上已有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好书,我们还要写书,这又是何苦呢?虚无的情绪不禁油然而生。
鲁羊好读书,朋友开玩笑说,他写作需要一屋子的书,而朱文写作只需要二十本书。但我认为最可怕的是于小韦,他的床头只有一本书,并且是《海明威短篇小说选》。在一本杂志上,我曾看到过南京另一个作家的照片,摄于书房,但见书架林立,拍摄用的是广角,作家的书房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图书馆。
我很怀念以前的日子,没有书看,偶尔弄到一本书,没有封面封底,边角卷起,书页发黄,也不知道作者是谁,出版于什么年代。就这么掐头去尾地读着。就像饥渴对于食物有着根本的意义,短缺对于爱读书的人来说也未见得是一件坏事啊。对书而言那就更是那么回事了。试想一本书经过无数人的传阅,在阅读中磨损破烂以至消失,这样的结局难道不是一本书应有的吗?难道不是写书的人梦寐以求的吗?
所以说,一本书的印刷数量说明不了什么,销售数量也说明不了什么,甚至再版,一而再再而三地再版都说明不了什么。真正的阅读取决于阅读的渴望,取决于在阅读中将书化为灰烬和乌有。一如面对食物。只有在这样的阅读中,书,才可能成为我们的血肉,成为真实的营养。
现在的问题是,阅读渴望普遍地减退,对书的占有成为追求的目标。因此才有了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的书的出版、再版。无论是谁,只要是识两个字的人都会在家里弄个书房,至少也得弄个书架,更别说那些作家、知识分子了。藏书为癖的人越来越多,谈论版本的人越来越多,是因为书籍印刷得漂亮吗?因为作者举世闻名吗?都有。有的人藏书是为了“以后看”,以后到什么时候?退休那天?或者临终关怀之日?
书已成为另一种东西。书的意义已经被书本身所淹没了。我由于工作原因,常收到别人的赠书,赠阅的报刊更是堆积如山。我成天坐在这堆报刊书籍里,举棋不定,该阅读哪一本?放弃哪一本?在患得患失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还养成了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投机。一本新书只看一个开头,或者只看看“貌相”,一张报纸只看看标题,甚至标题也粗略看过。因为生命短促、时间有限啊。这么看了一下之后感觉上这些书刊就已经被阅读过了,实际上能真正静下心来读一段文字的机会真的太少了。
本应是针对自己恶习的厌恶却转向了书。因此我多年来基本上不逛书店,不买书,家中也绝不设立书房或者书架。就让那些书,那些精华和狗屎平等,一概堆放在水泥地上,必要时找一个收破烂的来统统卖掉。
马原说,小说将消失。我的理解是它将消失在疯狂的增长中,而非削减中。其它见诸于文字构成书籍的东西也将这样。
韩东:著名作家、诗人。著有诗集《爸爸在天上看我》,长篇小说《扎根》《我和你》等。